炙热的风带来阵阵灰烬,最后一架炮艇呼啸着穿过层层烟尘,在这巨大的悲伤和不解中落地。

    舱门打开,珞珈站在那片阴影里,他显得是那么地仓促,手足无措,他站在那里,站在完美之城的灰烬中,站在他那同样迷茫的子嗣之间。

    他…他缓慢地眺望着,他看见那些仍在废墟和余烬中徒劳翻找着一丝可能残存着典籍的怀言者们,他看见牧师们跪下,在灰烬间祈祷,人们坚不可摧的内心出现了一道奔溃的裂隙。

    渐渐的,有声音响起来了。

    “奥瑞利安,”

    他们呼喊着,

    “奥瑞利安,吾父。”

    珞珈·奥瑞利安,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在这片烈焰的荒原之上,他的名字远远地顺风传开,他们站起身,茫然地看向他,看向他们的父。

    他们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子嗣的迷茫和痛苦包围着他,珞珈感觉自己身体内的某处破碎了,变得不完整了——为什么?他也想诘问,为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突兀地斥责他们?为何用完美之城羞辱他们?直至目前,除了极限战士的通讯,珞珈并无收到其他的解释。

    难道是极限战士…?珞珈的理智在沸腾,他不愿去思考另一种可能,那是思想无法接受的深渊,珞珈宁愿去接受另一种可能——而不是…而不是…

    但他不能…不能…至少不是现在,珞珈看向怀言者们,他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作为一个代表,原体不能透露出软弱,他们是子嗣的精神依靠——他们是完美的。

    某种意义上,永远保持镇定,永远保持理智,这就是原体们所要承担的重量,如果保持不了,那至少需要表现地像那样。

    安格尔泰站在废墟中,他望着他的原体。

    珞珈走出炮艇,他看上去是那么地镇静自若,但那平静下又透露着愤怒和悲伤,艾瑞巴斯和科尔法伦跟在原体的左右。

    安格尔泰的老师,首席牧师艾瑞巴斯正冲着怀言者们温和又疲惫地笑着,他似乎依旧难以接受完美之城的噩耗,较其他的战士们不同,怀言者的首席牧师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总是轻声细语,但他语言中的力量是难以被忽视的——这也是为什么艾瑞巴斯赢得了大部分怀言者的尊重,原体也如此器重他。

    安格尔泰依旧对他的老师抱有必要的敬重。

    而原体的另一边,则是第一连连长科尔法伦,除了原体本人,怀言者们普遍不喜这一位“内部晋升”上来的连长,科尔法伦穿着银灰色的,亮闪闪的终结者甲,贪生怕死的家伙,他的甲厚度简直堪比坦克装甲了,任何一个战士穿上那样的盔甲,都会有耀眼的战绩——而不是把这套好装备浪费给这样一个连星际战士手术都没有做全的人身上。

    安格尔泰并不想评价这个人,而就在他打量原体身边的两人时,原体发话了。

    我们将永远铭记这一刻,我的子嗣。

    珞珈垂了垂他的眼,他金色的眸子在完美之城的灰烬下变得灰暗了。

    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但我向你们发誓,如果帝国,如果极限战士无法为这一次的事件解释——那么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代价,这个词汇在安格尔泰脑中回响,他感受着灰烬拂过脸庞的触感,那么我们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他想着,奥利瑞安,我的父亲,我们接受这一切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他僵硬地听从着原体的命令,四散在废墟中的怀言者队伍开始集结,即使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感到困惑,感到不解,但他们依旧是怀言者,是帝国最精锐的战士,很快,十万怀言者军队集结在了这片区域。

    作为第一连长和首席牧师,科尔法伦和艾瑞巴斯有权在队列之外,他们一左一右地站在原体身后。

    最后一位怀言者归队,这像是某种讯号,但并非是对他们而言的,空气中传来某种不安的躁动,安格尔泰希望这会是飞艇的轰鸣声,但很遗憾,他猜错了。

    太阳即将落下,在灰烬与余烬的彼岸,橘红的天烧得滚烫,某种难以直视的金色光辉笼罩了这片大地,不,那不是恒星的光辉,祂远比一颗恒星更加璀璨。

    祂来了。

    安格尔泰看见珞珈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是某种…面具破裂时发出的声响,奥瑞利安,你也在期待着基利曼,马卡多…或者是别的什么帝国的官员吗?除了祂——祂降临在此处,降临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之上,那便是彻底证实了…

    …证实他们做错了。

    珞珈的颧骨紧绷,他缓慢地转过身,光线太刺眼了,即使是原体,也不得不眯起眼,珞珈直视着太阳,直视着…那个从一片光耀中走出的存在。

    父亲。

    珞珈轻颤着念出这个词汇,这个代表了一切的词汇。

    神皇看着他,那是珞珈从未见过的祂,祂不再穿着那厚重而荣耀的金甲,祂深褐色的长发垂下,身着粗糙而简陋的亚麻袍子,橄榄叶系在那荆棘编成的桂冠之上,眼底一片冷淡——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跪下。”

    祂说。

    这不是请求,这也不是命令,这是远比请求和命令更加强硬而原始的存在,安格尔泰的大脑在一瞬间出现了空白,他的肌肉紧绷,动力甲吱呀作响,最终,他跪下,跪在一片灰烬之间,当他彻底跪下,彻底服从的那刻,怀言者的大脑中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慰藉。

    现在,十万个怀言者,十万个战士,全都跪在完美之城的废墟之中了。

    珞珈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他的子嗣,他的瞳孔在颤抖,然后他回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父亲?

    他的父亲,此刻正看着他,眼中不含一丝情感。

    “跪下。”

    祂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死死地挤压着珞珈,他感觉他快喘不上气了,他的大脑颤抖,脊背弯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弧度——最终,他跪了下来。

    “珞珈·奥瑞利安,”

    那声音从他们的上方传来,

    “我对你很失望,我对你的军团很失望。”

    珞珈感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血液仿佛停滞了,他无法呼吸,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要抬头看向他的父亲,但他的尝试失败了,巨大的失望扼住了他,他做不到抬起他的头颅。

    “你认为我是神。”

    神皇淡淡地说。

    珞珈的嘴角扯出一抹抽搐的笑,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难道就因为你还在反驳你不是神明,你就毁灭了完美之城?你就要我们跪下?真理属于我们,你不能——

    “那为什么你和你的军团无法满足我对你们的希望,奥瑞利安?”

    珞珈的瞳孔骤然缩小,祂…什么…难道祂…不…祂不是…祂为何…

    祂默认了?

    珞珈的脑中再次陷入了一片空白。

    在巨大的震惊中,珞珈缓缓抬起了他的头,他看见神皇站在那里,即将落下的太阳是祂的光环,难以置信的金光笼罩着祂,冰冷,但——

    但却给了他一股熟悉的温暖感?

    珞珈哑着张了张嘴,神明在诘问他的信徒,他又该…他又该如何回答。

    我们…我们将您的真理撒向寰宇,绝无一丝懈怠,军团征服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父亲,您为何…

    神明啊,您为何如此刻薄而残酷?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珞珈喃喃的嘴唇间,他直直地看着神皇,带着莫大的不解和绝望。

    神皇抬起了一只手,祂的双瞳是耀眼的灼金,祂仿佛在让珞珈看着这一片完美之城的废墟,这一片信仰被焚烧后的余烬。

    “珞珈·奥瑞利安,你认为你遵从了我的话?”

    难道不是吗?珞珈颤抖着。

    “你们的进度是所有军团中最慢的,珞珈,大远征的步伐不容一丝迟缓。”

    珞珈感觉自己的声带在渗血,

    怀言者身后的世界从不是一片废墟!被我们征服的世界可以立刻投入生产——并且他们绝对地忠于您!忠于帝国!

    “忠于我?”

    神皇缓慢地说出这句话,巨大的窒息感和压力再次扼住了珞珈,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惶恐笼罩了他,他突兀地想起前几日祷告时的异常。

    “看着我,我的孩子。”

    珞珈颤抖地盯着他的神明,神明身后的太阳几乎是爆炸那般地熊熊燃烧,将一整片天空都染成了耀金。祂的面庞被阴影所笼罩,唯有双瞳是那同样耀眼的赤金。

    “我的孩子,珞珈,用你的真心回答我,你忠于我吗?”

    我忠于您!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神皇!我的父亲!您为何——

    珞珈咆哮着,但他看见一滴金色的泪滴顺着神明的眼角缓缓滑落,神明垂眸,那其中含了太多的悲伤与叹惋。

    “那么你便自己看吧。”

    珞珈神情一晃,他周身的一切都在扭曲,改变,恍惚间,他看见人们砸向神皇雕塑,他想要怒吼着阻止,但下一刻,雕塑内涌出的脓水让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之中。

    这——这——为什么?!

    他看见人群熙攘的完美之城,他看见隐匿于小巷之间的肮脏,他看见披着人皮的邪教徒狂舞着向圣蜡烛堆挥洒鲜血,他看见…他看见…

    珞珈缓缓颤抖着,他弯下他的上身,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在那些画面中,他看见怀言者灰甲的一角。

    他快要溺毙在这一片巨大的自责和绝望中了。

    “这便是你向我献与的,珞珈·奥瑞利安。”

    神皇平静的声音响起,

    在一阵绝望的沉默后,珞珈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响起,

    神皇,吾主,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亲自剐去腐肉,请给我,给怀言者,给您的子嗣一次赎罪的机会…父亲…我的父亲…

    神皇轻轻摇了摇头,

    “我无法信任你。”

    珞珈感觉自己已与死无异——他僵硬地跪着,仿佛呼吸都已停止。

    “但我愿意给你和你的军团一次赎罪的机会,你是聪慧的,珞珈,你率领你和你的军团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尽管你们在这条路上做错了太多。”

    珞珈猛地抬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神皇,眼中满是血丝,那轮炙热的太阳马上就要落下了,在他们的身后,夜幕开始接管白日的权柄。

    “是的,珞珈·奥瑞利安,这世间存在着神明。”

    沉重的脚步声自军团背后的远方响起,带着轻微的,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突如其来的外来者,已经无法承受太多的珞珈一惊,他想要回头,但神皇的威压死死地扼着他,扼着军团的所有人。

    “我不愿再欺瞒你了,珞珈·奥瑞利安,我不愿再看见你误入歧途了。”

    神皇淡淡地说,金色的泪痕闪闪发光,祂闭上了眼,不愿再看他。

    “我是神,珞珈·奥瑞利安,我是神,但你永远无法理解,承认这一点会为我带来什么。”

    神皇微不可微地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似乎耗费了祂太多,祂变得疲惫起来。

    “你需要重新去做对的事,我的子嗣,而现在,低头,感受你的罪孽吧,奥瑞利安,你需要忏悔。”

    感受我的罪孽?感受什么?珞珈张嘴还想再度询问,但神皇闭目,祂对他太失望了,祂不愿再看看他的子嗣了。

    珞珈的心中仍有着无穷的疑问,无穷的忏悔和自责,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用了,无助间,他遵从着神明的指示,他虔诚地低下他的头。

    两者均不再言语,现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除了那个脚步声,祂越来越近。

    珞珈的视线里,一切都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了。

    夜幕降临,黑暗而冰冷的冥河之水缓缓上涌,它轻拍着怀言者那灰暗无光的盔靴,人们变得虚弱,变得——更加清醒。

    珞珈屏住了呼吸,他想要抬头再问现在是怎么回事,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神明不愿他再行动。

    脚步声走进了十万怀言者跪下的海洋中,黑暗无声地吞噬着他们。

    人们想要抬头,想要看一眼这到底是谁?他又在做什么?但正同他们原体感受的那样,他们无法抬头,他们不被允许窥探。

    安格尔泰屏住了呼吸,他感觉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他就在他的背后,黑暗几乎完全笼罩了他,安格尔泰艰难地在黑暗之海的冲刷下保持自己的理智,他看见一双黑甲的脚从他身旁走过,伴随着微弱的莹绿泪滴。

    那…那是什么?

    哈迪斯沉默地行在跪着的怀言者军团中,他手握两支腕大的黑石长矛——或者说是长长的尖刺,那顶端有着精心雕饰的三头猎犬,在哈迪斯的手上,它们正无情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最终,他停在了队列的前端,科尔法伦的身后。

    科尔法伦穿着厚重的终结者甲,他跪着,保养精细的盔甲正闪闪发光。

    哈迪斯听着这附近三人加速的呼吸声。

    他举起右手的长矛。

    “呲!!!”

    尖利的金属穿透声响起,紧接着是沉闷的刺入血肉的声音,然后再是捅出血肉和金属的声音,但科尔法伦的尖叫声掩过了这一切——

    “啊啊啊啊——!”

    他挣扎着双手向后握,想要拔出这支早已死死钉在地上的矛,那长矛精准地从他的后脖穿入,刺透肺部,贯过股部,牢牢地扎在地面之上。

    他无法抬头,亦无法回头,长矛击碎了他的脊髓,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甚至能感受到这矛上涂了毒药,它们放大他的感官,阻止血液凝固。

    执刑人还没有离开,这个残酷的怪物握着矛,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和无力感顺着长矛缓缓下坠。

    “呃——嘶啊啊啊啊啊!”

    科尔法伦大声喘着气尖叫,但他连星际战士的手术都没有做完,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他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只能发出破碎的喘气声。

    珞珈低着头,他听着右手边科尔法伦的惨叫,不——不——他意识到什么,是他的养父——不——

    猩红的汗液顺着他的头颅流下。

    而另一旁,艾瑞巴斯感觉自己的耳边一片轰鸣,不不不不不不不,科尔法伦被发现了!那么他估计也早已暴露——他要跑,他要跑!但他怎么跑?!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艾瑞巴斯周身的灵能闪光更强烈了一些。

    去你妈的!艾瑞巴斯在心中大声呼唤着那些神明的名字,他将自己献于它们,他许诺将怀言者,珞珈献给它们,它们不能抛弃他!他是必要的!帝国破碎的命运中有他艾瑞巴斯的名字,而不是在这里终结,不——!

    那个脚步声开始移动,从珞珈的背后走过,珞珈永远不会承认在那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艾瑞巴斯绝望地听着那个怪物朝着他走来,他开始在口中胡言乱语着四神的旨意,他猛烈地挣脱撞击着伪帝的灵能,终于,艾瑞巴斯猛地抬起了头,剧烈的挣扎让他的头颅猛地向后——

    他看见,一个黑暗中的怪物正在他的正上方直视着他,眼中冰冷无光——

    刹那间,哈迪斯举起矛,猛地下刺!

    他听见清脆的头骨破碎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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