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满唐华彩 > 第303章 相门女
    仅仅半日光景,原本百官云集的相府门庭似乎冷清了些许,又似乎只是错觉,往日政务少时大抵也是这人数,李岫几次回头去看,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他倒没伤着,但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他如此慌乱,显然不是好事,他心中不由烦躁,忍不住便迁怒了身边人。

    “往日便说府里的门槛都太高,你也不提醒我。”

    穿过长廊,前方忽看到一道清雅的身影正等在内堂门外,像一株莲花,以其静谧的气质拂平人心中的躁郁。

    李岫放缓脚步,微微叹息,上前道:“十七回来了?见过阿爷了?”

    “没。”李腾空道,“阿爷正睡着。”

    “能睡着也不易啊。”

    李岫遂不急着去见李林甫,思忖了片刻,认为家中事是应该与眼前这个小妹商议的,以略带为难的语气说起来。

    “南诏之叛,圣人非常生气,阿爷很不容易才安抚了圣人,勉强维持局面,谁知当此时节,安禄山自行其事,在知情者眼中便是背叛,阿爷威望大跌,圣人只怕也要嫌他老迈…”

    李腾空终于是皱了皱眉,讶道:“局势变化得这么快?”

    “你知道什么?”

    “我回长安时,巧遇薛白…他说,希望能助阿爷解决南诏之事,往后还可合力对付东宫,唯有一个条件,便是撤换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李岫后悔至极,不由道:“你为何早不劝阿爷?”

    李腾空此前分明一直想求见李林甫,只是李林甫不肯见她。

    此时说这些已无用,她道:“我没想到事情这般突然,薛白计划等到阿爷骑虎难下之际,逼迫阿爷放弃安禄山,谁知安禄山突然背弃了阿爷。”

    李岫拧眉一想,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右相府失控的速度比薛白意料中还要快得多,那就愈发容易被人轻视了。

    他迟疑着,问道:“伱能否去找找薛白?”

    有一个瞬间,李腾空愣了一下,问道:“这般大的事,找他又有何用?”

    “事是他挑起的,只能找他。”李岫话里带着怨气,但说到后来,不得不放低姿态,道:“他料事如神,我服气他的本事了,想请他帮忙,你代为兄去请他来,可好?”

    说着,李岫观察着李腾空的反应。

    只见她低下头,似因有些许不情愿而稍稍侧过身,显出小女儿家的羞赧来。

    是羞赧,而不是为难,可见她心知自己与薛白的关系是请得动薛白的。

    但即便如此,李腾空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握紧了手中的拂尘,思忖片刻,道:“我可去找他,但这便是代阿爷表态了,我作得了主吗?”

    “何意?”李岫一时没反应过来。

    “若只是传话,谁去见他都可以,不必我去。”李腾空道:“既要我去,当由我代相府与他谈。”

    “岂能如此?”李岫当即连连摇头。

    在这右相府,连他都不能作主,岂能将家族交到一个女子手里,尤其是她还心慕薛白,到时,一个家族都被这小女子卖给了情郎。

    李腾空道:“阿爷想要保威望、保相位,眼下却无可用之人。薛白确实是有本事,但越有本事之人越有傲气…我了解他,我可代阿爷与他谈。”

    “莫说傻话了,你一女子什么也不懂。”李岫道,“罢了,你若不愿去,我也不为难你。”

    李腾空欲言又止。

    她认为,自己至少不像兄长那么感情用事,反而要清醒得多。

    比如,她虽欣赏薛白,却不认为彼此间的关系到了能抛下立场,满心只照顾对方的程度。她有她的原则,也了解薛白的原则。

    换作兄长是女子,也许早就贴上去了吧…

    但,李岫真就不需要李腾空再插手此事,让她自回后院歇着,他则独自等在内堂外。

    不多时,李林甫已从小憩中惊醒过来,招李岫入内。

    “阿爷,薛白不肯来。”

    “越是精明之人,越是见风使舵,靠不住。”李林甫并不诧异,道:“前几日他还求着见本相,今日便落井下石了。”

    李岫心中悲凉,暗道颜真卿与薛白几经挫折犹相互扶持,岂是聪明人靠不住,而是阿爷心胸狭隘,容不下聪明人,故而右相门下皆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之辈。

    “阿爷,十七娘想代家里与薛白谈谈…”

    “女儿向外,岂能答应。”李林甫淡淡摆手,果然是拒绝了这建议,沉吟着,缓缓道:“形势还未至最坏地步,我还是宰相。当务之急,在于稳住边镇将领的人心。”

    “是。”

    “杂胡虽狡诈,明面上还是支持本相,高仙芝远在安西,其余者,哥舒翰、鲜于仲通、安思顺、阿布思,还有王忠嗣,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这样,你去招陈希烈、杨国忠、苗晋卿、宋遥等人来。”

    说着,李林甫咳了几声,补充了一句。

    “本相门下,还不至于连个人才都没有。”

    李岫有些为难,道:“陈希烈、杨国忠见风使舵之辈,消息又灵通,阿爷该不必指望他们了。至于苗晋卿、宋遥,孩儿听说…张垍招他们到中书门下了。”

    李林甫有些震惊。

    须知,苗晋卿、宋遥一直以来就是他的心腹,尤其是在拽白状元案之后,苗晋卿坏了名望,难以拜相,李林甫便给了他更大的信任,没想到相府才显出些权威衰败之端倪,这人就叛了。

    “阿爷?”

    “把我的册子拿来。”

    李岫一愣,顺着李林甫的手指看去,从桌案的屉中拿出一本册子来。

    他把册子打开,见到的是一个个的名字,第一个是“裴光庭”,之后是裴耀卿、张九龄、严挺之等人,整整两页,都已被用墨水与丹砂划掉了,原来是这些年他阿爷除掉的敌人。

    裴光庭这名字李岫是有些陌生的,想了想之后才回忆起来,裴光庭的妻子就是武三思的女儿武凤娘,阿爷就是从与武凤娘通奸开始青云直上。

    “拿来。”

    李林甫接过那小册子,展开到后几页,眯着老眼看去,看剩下那些还没被他除掉的名字。

    父子二人都知道,朝堂上有能力、有声望的人才,几乎都在这上面了。王忠嗣、颜真卿、李泌、薛白…李泌的名字已经用墨水划了一下,以示已罢官了。

    过了一会,李林甫抬起手指,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

    ——韦见素。

    “用他吧。”

    十多年来,李林甫虽然疯狂打压有可能拜相的人选,奈何大唐人才太多,总是有些漏网之鱼,韦见素便是一个。

    韦见素出身于京兆韦氏,很年轻就进士及第,先帝还未登基时就在王府任职。资历老、声望高、才能足,但一直被李林甫压着,直到房琯外贬,才得以任给事中,不久前才出任检校工部侍郎,在朝中实权并不高。

    李岫道:“可是,韦见素一直都不依附阿爷。”

    “迁他为尚书右丞。”李林甫缓缓道:“让他出面,替鲜于仲通拿出一个平定南诏的计划来。”

    说罢,他疲倦地闭上眼。

    李岫明白他的意思,右相府现在缺的是能与各方节度使包括哥舒翰、王忠嗣、鲜于仲通都说的上话的人,且有才干、有声望,能够替相府拿出一个圣人满意、朝野接受的策略…其实,薛白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韦见素,只是临时找来的一个才干很不错的官员而已。

    皇城,门下外省。

    大堂中响起温和而从容的声音。

    “南诏之事,右相略有疏忽,恐将影响攻吐蕃之大局,朝廷亟待平定南诏,故而圣人命我平章中书门下事。钱粮上,还须国舅多多支持。”

    “好说,好说。”

    “剑南节度使早晚会是鲜于仲通的。”张垍略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一战之后,王忠嗣的势力不会留在剑南。”

    他正在极力拉拢杨国忠,杨国忠也并不难拉拢,只要舍得给好处。

    几句话之后,此事便谈成了。

    张垍于是转向韦见素,笑道:“会微兄,可算时来运转了,我已向圣人举荐,欲任你为吏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

    韦见素已年愈六旬,坐在那是最像宰相的一个,抚须点了点头,颇为矜持,但也没拒绝张垍的好意。

    为官者,哪怕岁月蹉跎,但谁没有经世济民的志向?

    正在此时,有官员匆匆入内,低声禀道:“驸马,公主来了。”

    张垍愣了愣,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也只能去见宁亲公主。

    夫妻二人才见面,他便低声提醒道:“你万万不该来皇城,圣人最恨皇子公主干政,你跑来,会坏了我的前途…”

    “好你个张垍,在你眼里,是前途重要还是我重要?!”

    若在往常,张垍实不愿搭理这妇人,但如今他心里有了期盼,反而要哄好妻子,免得她添乱。

    于是,都四十多岁的人,他却还要温言柔语地道:“自然是你重要。”

    “那你何时回府?我们设个宴,邀十八娘夫妇、张泗夫妇,还有李珍他们来,永王也想见你。”

    张垍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他今非昔比,有了实权,真的不想再与那群纨绔来往了。

    但为了快些把妻子哄出皇城,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你先回去准备,我处置完公务便回。”

    “才任官,能有多少公务?我等你。”

    “不必,我一会还得先去给颜真卿接风洗尘。”

    “你可是驸马,且还拜相了,大唐开国以来也没几个这般人物。如何还去给那等小官接风?”

    张垍无奈解释道:“我无根基,正是用人之际。何况颜真卿才干名望不凡,更是薛白丈人,我得礼数周全了。”

    “薛白一介七品小官,你倒是在意得很。”

    “你不懂他的能耐与远见,须知他是第一个要扶我任相之人。”

    “呵。”

    张垍不明白,他分明已极力隐忍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触怒了宁亲公主…

    是日,离开皇城以后,他还是赶去见了颜真卿、薛白。

    相比李林甫,他用人的眼光、态度完全不同,掌了权,待薛白反而更客气了两分。

    “家中有事,我不能久待,带了些薄礼,既是给颜公接风,亦是为薛郎成亲添些彩。”

    “驸马太客气了,不敢当如此厚爱。”

    寒暄之后,张垍很快告辞。

    正好暮鼓也快响了,薛白便送他一程。

    两人走过长安的大街,初时颇为沉默,似已有了隔阂。

    “圣人已下旨,调王忠嗣回京商议南诏之事。”张垍开口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

    “是。”

    “此事,圣人询问过我的意见。”张垍道,“但为了不引起南诏警觉,圣人命我不得声张。”

    这理由很假,但他愿意给薛白这一个小官找个理由,态度已是很难得了。

    薛白也没有不识相,揪着此事给张垍难堪,沉吟着,问道:“若是王忠嗣南征,河东节度使的人选,驸马有何看法?”

    “此事只怕还得等王忠嗣回长安再谈,我不是敷衍你,而是圣人心意难料,何况眼下是否由他挂帅征南诏,还未定下。”

    “也是。”

    张垍转头看去,见薛白的反应比预想中要沉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且刚升迁的殿中侍御史,且先筹备婚礼,并尽心国事,往后我必为你谋升迁。”

    “多谢驸马了。”

    对于由王忠嗣挂帅南征一事,薛白确实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

    他仔细思量过,先明确了自己的政治主张有哪些。首先,他想要阻止安禄山造反,之后才是对付李隆基、李亨父子,徐徐解决大唐积弊,实现抱负。

    以王忠嗣镇守河东是阻止安禄山的手段之一,但不是唯一手段。安禄山才刚刚出招,如张垍所言,王忠嗣回朝之前,大可先静看局势变化。

    至少眼下王忠嗣还活着,中枢已不再是李林甫的一言堂,颜真卿也回朝升官了…薛白自认为还是带来了不小的改变。

    这般想着,他从容了许多,心思也回到了与颜嫣的婚事上。

    颜真卿既回来了,婚期便定在三月二十日。

    次日午后,薛白从御史台散衙还家,便见青岚正在布置新房,在这朝中局势纷纷扰扰之际,他家中忽添了些女子的柔情。

    “咦,郎君这么早就回来了?一会试试吉服吧,试了我好改一改。”

    “好。”

    “今日难得不忙吗?”青岚如今也敢敲打薛白,嗔道:“往常可是暮鼓不响都舍不得回来呢。”

    “官小,忙到了这一步,之后的事,便不是我能定夺的了。”薛白有些遗憾。

    现实就是这般,小人物再如何造势,看似闹得热闹,最后还是得由天子一言而决…所以他想当天子。

    青岚不懂他这些野心,只会为他闲下来而欢天喜地,催他换上了吉服,上下打量着,夸道:“郎君真好看,比穿官袍还好看。”

    “你明知我一心上进,还这么说。”

    “就说,官袍多沉闷啊,哪有这般穿活泼?”

    青岚也十分活泼,笑意盈盈的,薛白看着,拉着她的手,便要拉她拜堂。

    他虽然多情,心里却想着往后要给她封个皇妃,私下拜个堂又怎么了。

    “才不要,拜完堂郎君又要闹了。”

    “那有何不好?”

    “天没黑呢…”

    正说笑着,家里却是有客来访。

    薛白近来很吃香,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张垍,甚至李亨、李琮、李璘、李珍都想拉拢他,他却打定主意今日谁也不见。

    “不论是谁,回拒…”

    “郎君,是腾空子。”

    “好吧,我过去。”

    才迈过门槛,薛白想起身上穿的还是与颜嫣成亲的吉服,连忙去换了。

    换了衣服,他快走了几步,之后却是放慢了步伐,走过长廊,甚至停了下来,想着是否真要见李腾空。

    待步入前堂,薛白目光看去,对于李腾空是何表情,他其实是不确定的…不知她是想他了,还是来给右相府当说客的。

    两人目光相对,她没变,依旧是那淡泊的眼神。

    相顾无言。

    许久,薛白道:“走走吗?”

    “好。”

    薛宅还算大,庭台楼阁,应有尽有,如今春意正浓,院里的各种花都开了,风景很美。

    李腾空转头看去,希望他能再给自己写一首诗,又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

    前方的仪门处挂着两个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囍”字。

    她收起小心思,道:“我今日来,是代表右相府。”

    薛白莞尔道:“招揽我吗?”

    “能吗?”李腾空目光从那灯笼上转开,态度是她少有的公事公办,道:“只怕相府已经晚了。”

    “也看相府给什么条件。”

    “我没在与你玩笑,你也不必轻视我。”李腾空淡淡道:“我来,便是我作得了主。”

    “你是世外高人,何必趟这浑水?”

    “我并非利用与你的交情来打动你,我之所以出面,代表的是相府的诚意,且我懂你想要什么。”

    “安知你父兄没有利用你的意思?”

    李腾空抬起头,迎上薛白的目光,忽有些恼他,于是针锋相对地问道:“利用我什么?难道你会因为我而心软?”

    薛白一愣。

    他没想到,平素清淡无为的女道士,今日真有些担当起右相府的样子。

    “会吗?”李腾空追问了一句。

    见薛白不答,她竟欺身上前了一步,道:“薛郎可会因来的是我,而心软?”

    薛白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似发觉到这办法好用,李腾空继续欺身上前,道:“若是不会,何谈我父兄利用我。”

    薛白的背已抵到了庭中一棵大树上,退无可退;李腾空迎着头,毫无惧色地看着她,愈发近了。

    若她是杨玉瑶的身材,两人只怕已紧紧贴在一起。

    今日薛白反而稍显被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希望你掺和到这些事里。”

    李腾空察觉到了他的窘状,知自己暂时占了上风。

    “也许,薛郎更不希望河东节度使换人?”

    她稍稍又往前凑近了些,吓唬薛白。

    然而,脸还未碰到,她腰间却被顶了一下,吓得退了一步,只好咳嗽两声,强掩镇定。

    “腾空子有何见教?”薛白反问道。

    “我阿爷保河东节度使不落入胡儿之手,你保我阿爷不失相位,如何?”

    “不够。”薛白道:“要我再助你阿爷,至少要有两个条件。”

    “说。”

    “罢安禄山范阳、平卢节度使之职;迁我老师为给事中。”

    薛白很清楚自己的政治诉求,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安史之乱,他还年轻,其它的事都还来得及。

    李腾空反问道:“罢了安禄山,谁可任帅范阳、平卢?”

    “高仙芝。”薛白道,“高仙芝是当世名将,既已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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