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满唐华彩 > 第337章 一场游戏
    六月初一。

    四更天,屋外还黑蒙蒙一片,屋中已点起了火烛,青岚与永儿轻轻推醒了睡梦中的颜嫣。

    “娘子,醒来吧,郎君与虢国夫人已在用早膳了。”

    颜嫣没听清后面说的,记忆还停留在睡着之前与薛白、杨玉瑶听故事的情景,以为自己在大堂上睡着了,遂嘟囔了一句。

    “好,我回屋再睡。”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醒来,才想起薛白夜里已经将她抱回榻上了,于是睡眼惺松地到了堂上,只见薛白与杨玉瑶等人已打扮得分外隆重。

    “夫君、阿姐,你们做什么去?”

    杨玉瑶玉手一抬,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别提了,玉环过个生辰,却要我这当姐姐的早起伺候着。”

    她昨夜饮了酒,脸色还有些红,自有股慵懒的风韵,颜嫣看得十分羡慕。

    “我也去吗?”

    “忘了?你说的,我们出门前唤你起来吃些东西。”

    “我有说吗?”颜嫣揉了揉眼,嘟囔道:“贵妃可真是气派,过生辰,这么多人变着法地献好玩的逗她开心。”

    薛白闻言看了她一眼,想着倘若有朝一日能实现心中抱负,眼前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有的是母仪天下的气派…终究是想得太远了。

    “夫君看我做什么?”

    “伱脸色不太好,不太舒服?”

    “没有。”颜嫣道,“就是这阵子太高兴了,有些累到。腾空子说是我说了太多话,伤元气。”

    杨玉瑶遂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块透花糍,道:“尝尝这个,吃过了你再去歇一会。”

    “这是阿姐给贵妃的贺礼,我可不能吃。”

    “不妨的。”杨玉瑶道:“我年年都送这个,玉环早吃腻了,多一块少一块都一样。”

    众人一起用了朝食,待时辰差不多了,薛白与杨玉瑶出门去往大明宫。

    颜嫣则自转回正屋睡回笼觉,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耳畔又听到了永儿的呼声。

    “娘子,有给郎君的信到了呢。”

    “永儿你一天到晚真吵。”

    颜嫣起身,发现身子骨已舒坦了一些,不像以往发病时那么沉重。

    她有些惊喜地感受了一会,方才问道:“谁来送信?”

    “是杜二娘身边的女使送来的,说这信是从汴州随着丰汇行的邮差来的。”

    “丰汇行如今还有邮差了?”颜嫣道,“夫君以前好像提过一嘴这事,是给人送家书的吗?”

    永儿不明白自家娘子关注的怎么都是这样的细枝末节,道:“可那女使说一定要将信交到郎君或娘子手里,宁可等着,也不愿交给我呢。”

    “这是尽忠职守,更衣,我去见她。”

    也许是杜妗有过交代,颜嫣见了人,很快就拿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封上写着“薛白亲启”“长安宣阳坊西街第三宅”数字。

    一看字迹,她便赞道:“好书法,苍劲雄浑而气势飘逸,用笔收放自如,法度不拘一格,功力了得。”

    永儿上前看了一眼,问道:“真是好书法,笔墨酣畅,一气呵成,娘子能看出是谁的字迹吗?”

    “夫君识得的人里擅书法的多,可不好猜。”

    主仆二人便拿着这信封回了颜嫣自己的书房,也不拆信,只分析着上面的书法。

    薛宅与其他宅院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女主人也有一个自己的书房,且占地并不小,里面摆着三排书架,放着颜嫣各式各样的藏书,有故事有字画,已经快要放满了。

    没猜多久,永儿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还记得蓝田驿诗墙的拓本吗?”

    “看书法的眼光可以嘛,快拿来看看。”

    因竹纸的推广,如今长安市面上各种书籍层出不穷,李白与薛白在蓝田驿墙上题的诗也有好事者将它们制成了书籍,薛白还开玩笑地说过这该是要给他与李白什么版金的。

    很快,一本诗集与那封信便被摆在了一起。

    “不像。”颜嫣道:“但这所谓的拓本不是真的拓本。”

    “是呢,郎君说了,这书籍是旁人照着李白的字迹仿的,缩小了许多,李白写在墙上的字可大呢。”

    永儿偏了偏头,道:“不过,这信一定是李白写的。”

    得出了结论,颜嫣便将这信封收好,准备等薛白回来再给他。

    正准备去用膳,却有婢女跑来,道:“郎君回来了!”

    颜嫣不由大为疑惑,亲自迎出去,竟见真是薛白回来了,正脚步匆匆往里赶。

    “嗯?夫君是独自回来的,可是贵妃的生辰宴结束了?”

    “还未开始。”薛白道:“少了个道具,我回来拿一趟…对了,你感觉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舒服多了。”

    “我让青岚去请腾空子了,她一会便会过来陪你。”

    颜嫣狐疑地看了薛白一眼,问道:“夫君莫非是担心我才回来的?”

    “真是有伶人忘了拿装扮的。”薛白走到侧院,指了指一个很大的布兜。

    “那是什么?”

    “肚子,安禄山的肚子。”

    颜嫣笑了笑,将收到的来信递出,道:“夫君回来得正好,你的忘年交给你寄了信。”

    薛白多的是忘年交,但一看信封便知是李白,拆开看了,只见里面只有一句话,李白说是要往幽州至安禄山麾下谋出路。

    后面是一首诗,诗名为《留别于薛白游塞垣》。

    “太公渭川水,李斯上蔡门。”

    “钓周猎秦安黎元,小鱼鵕兔何足言…”

    诗的前半部分皆是典故,叙述了古时天下的纷争,隐隐暗示圣人身边奸邪围绕。

    而关于这次幽州之行,李白只写了四句,但这四句话却颇有深意。

    “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

    “耻作易水别,临歧泪滂沱。”

    薛白微微一叹。

    虽然李白没有明说,但该是因薛白提及了安禄山的不臣之心,遂决定亲自北上,打探安禄山的虚实。

    一直以来,李白在薛白心中都是大诗人的形象,可真正相处下来,首先感受到的反而是一股侠气,恰如其诗中所言“即知朱亥为壮士,且愿束心秋毫里。秦赵虎争血中原,当去抱关救公子”。

    这些年,在朝堂之上,薛白没见到有几人心系天下,反而是长安之外,有许多义士不得已而离开了他们最怀念的长安,鸣鞭走马,走进了风霜之中…

    再赶回大明宫的一路上,薛白脑中一直回荡着李白的诗。

    直到一段舞乐响起,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转头看去,花团锦簇的场面里,圣人与贵妃终于入席了。

    原以为既然是杨玉环的生辰宴,那也许会排一场《白蛇传》,哪怕是不能由她亲自扮演,能够观赏也好。但宴会开始,首先却是献礼。

    等袁思艺把安禄山送来的宝物一件件呈上前,开了一个好头之后,杨国忠便开始拿出他准备的各种贺礼。

    首先是一颗夜明珠,透着淡蓝色的光,十分夺目。

    “圣人、贵妃,此珠曾为宰相张说张公所有。”杨国忠说着,还稍稍瞥了张垍一眼,继续道:“此珠名为‘记事珠’,若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

    “哦?”

    李隆基大为惊奇,问道:“真有此奇效?”

    杨国忠答道:“张公曾亲口说过,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便因为此珠。”

    “来,给朕看看。”

    很快,李隆基将那记事珠握在手里,只觉手掌一片冰凉,但这冰凉又十分舒服,让人神志一清。

    至于能不能记起忘记之事,他这皇帝还没到忘事的年纪。

    “太真,你试试。”

    高力士连忙上前,双手捧过这记事珠,递向杨玉环。

    杨玉环正在用一个刚收到的金盆净手,没有马上接。

    高力士于是捧着记事珠,努力回想着,开元二十五年看到的那个尸体是否早年间见过的李倩…根本一点都想不起,可见这记事珠无用。

    待杨玉环擦了手,接过记事珠摆弄了一会儿,问道:“圣人,臣妾可否将它赠给旁人。”

    “太真的生辰,太真的贺礼,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杨玉环遂道:“张驸马,既是你阿爷的物件,那便物归原主吧。”

    张垍诧异之下连忙出列,执礼道:“臣谢贵妃赏赐,臣以为物尽其用,斗胆请贵妃将此记事珠赐给右相,以解右相健忘之症。”

    李林甫今日也来了,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闻言脸色难看下来,很不高兴地瞪了张垍一眼。

    之后,公卿贵胄们各自拿出了精心准备的贺礼,仿佛越是稀奇贵重,越能表明对圣人的忠心。

    这一番献礼,天色渐暗,殿中已添了烛火。

    薛白留意到,建宁王李倓送的是一张完整的狐狸皮,据说是亲自猎得的。

    李隆基很高兴,夸奖了群臣一番,直到不再有他感兴趣的贺礼,忽道:“薛白,你既是太真的义弟,可有准备贺礼。”

    “臣得圣人重托,任为游艺使,特献上一样游戏,为圣人、贵妃排遣无聊。”

    “好,摆驾一观。”

    李隆基早就知道薛白在太液池畔改建了一排房屋,也数次派了心腹宦官去看过,可惜看不出所以然来。问了一些伶人,据说是要薛白调度才算好玩。

    故而,今日群臣的贺礼之中,唯有薛白的布置让他最为好奇。

    杨玉环端坐着,借着低头吃荔枝时抬眸瞥了薛白一眼,意识到他有些隐隐的不高兴,虽然他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

    这场生辰宴,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想中开怀,毕竟又添了一岁,岂值得开怀。

    移驾时,她隐隐听到李隆基问了陈玄礼一句什么,之后陈玄礼低声答道:“圣人放心,安全无虞。”

    一行人转向太液池畔,只见薛白已站在那排被改建好的庑房前。

    “圣人可否答应臣一个请求?”

    “说。”

    “一旦进了里面,请圣人暂时忘记天子身份,只将自己当作是游戏中的人物,可否?”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

    “好,今日这个秘室,名为‘南诏侠客行’,圣人与贵妃等进了秘室,便是大唐前往南诏刺杀阁罗凤的义士,不可以天子之权破局,只凭智勇。”

    “有趣,朕依了你便是!”

    “可有十人进入秘室,请圣人安排。”

    虽说薛白布置的这游戏是给杨玉环的贺礼,此时李隆基的参与感反而是最强的,他转头看了一眼,带了杨玉环、陈玄礼、高力士、袁思艺、杨国忠、张垍。

    忽然,李隆基心念一动,吩咐道:“将太子与广平王、建宁王招来。”

    “请。”

    薛白一抬手,自己在冯神威、李大宜等人的陪同下由侧门进入秘室,准备调度。

    李隆基等十人则是由正门步入。

    “吱呀”的声响中,大门被缓缓关上,屋中只剩昏暗的月光…那不是月光,而是悬在房梁上的圆形烛台。

    烛光照耀下,可看到这间屋子被布置成了密林模样。

    “哈哈哈哈!”

    忽然,嚣张的大笑声响起。

    有个粗犷的男声在远处道:“我阁罗凤叛唐了,你们能奈我何?我要当这西南真正的王。”

    “夜郎自大。我大唐义士的刀锋迟早会砍下你的头颅。”

    “来人,杀了张虔陀。”

    “啊!”

    一声惨叫,周围安静下来,房梁上的烛光也暗了许多。

    李隆基往前走去,发现前面的一座房屋竟已被改造成了一个水池,隔着池,更前方黑黢黢的,看不清是什么。

    池水不知深浅,但上面有一艘小船,显然得乘这小船过去。

    小船上,坐着一个小宦官,打扮成了南蛮模样。

    袁思艺当即上前,指着这小宦官道:“杨八,还不快渡圣人过去?”

    “奴婢…我…不是杨八,我我我是诚节…”

    “你想死吗?”

    “莫吓他,玩嘛。”李隆基笑道:“诚节,你可是阁罗凤的兄弟?”

    “圣人…这位义士…竟知晓我我我的身份,我因与阁罗凤争权,被流放至此,想去投奔大唐…你们若能助我,我可助你们渡过沼泽。”

    “不要你渡又如何?”

    “这沼泽…可可是能吞人的。”

    “好,你如何才能渡我们所有人过沼泽?”

    “需每人答对我一个问题。”

    “问。”

    杨八最开始还有些紧张,渐渐地放开了,语言也流利起来,道:“诚节久仰大唐文华,须读典籍,方可为唐人,故想向义士求教,子曰‘众恶之,必察焉’,后一句为何?”

    李隆基还当是什么问题,见如此简单,有些失望,笑道:“众好之,必察焉。”

    “好,我先渡义士一人。”

    那船很小,也只能渡一人,陈玄礼留意了一下,池很浅,没什么危险。很快,杨八小心翼翼地把李隆基渡到了小池另一边。

    之后过来的则是杨玉环。

    杨玉环觉得十分有趣,与李隆基走到了池的另一边,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大片砖墙,只有一个紧闭的门。

    “这要怎么过去?”

    “此便是‘太和城’了。”李隆基语气充满了自信。

    杨玉环抬头一看,方才留意到那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太和城”三个大字。

    李隆基虽是初次玩,却显得非常熟练,道:“我们得想办法进入太和城…”

    谈话间,有几人已过来,但轮到了杨国忠时却出了意外。

    “我答不出又如何?”杨国忠喊道,“我大可趟过去!”

    “不可啊…”

    忽然。

    “什么人?!”

    那第一间密林屋里,侧门被打开,有人冲了出来,喊道:“唐人来了!杀了他们!”

    火光登时熄灭,一片黑暗中只听得喊杀声大作,陈玄礼、高力士皆紧张起来,护在李隆基身前。

    “放开我!呜!”

    杨国忠叫嚷了几句,忽然没了声响。

    “杀了?”

    “回头领,杨国忠已死!拿下了袁思艺、张垍!”

    隔着池子,剩下的七人默默等了一会儿,待那些假扮的“南诏兵”离开,李隆基方才轻声骂了一句。

    “杨国忠这个废物。”

    李倓则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一根火把。

    李亨大为惊讶,问道:“哪来的?”

    “方才捡的。”

    借着火把的光亮,李亨抬头看去,只见那砖墙上方有个气窗,可容一人通过。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还有残破的攻城云梯。

    “父皇,我们可以翻过去。”

    “不。”李隆基断然拒绝,道:“朕听到城中的梆子声了,城内必有内应,朕要从城门进去。”

    李亨默然,执礼道:“喏。”

    杨玉环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梆子声,她忽抬起头,惊喜道:“是秦王破阵乐。”

    “敲错了。”李隆基道,“得有鼓,朕得给城中回应,快找鼓。”

    众人连忙去找鼓。

    李隆基四下一看,却是吩咐李亨道:“你带人翻墙进去,替朕将鼓找来。”

    “喏。”

    李亨只好带着两个儿子架好那残破的云梯,由李倓先爬上去,接了李亨,李俶则在下面推着,父子三人由此翻过了那墙。

    杨玉环抬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拍掌道:“真有趣。”

    李隆基淡淡道:“还是太简陋了些。”

    屋子另一侧,薛白也听到了圣人的评价。

    转头看去,只见杨国忠正在聚精会神地观摩着这边的调度,努力学习着,显然是想以后接替了薛白这游艺使的差事。

    这当然是一桩大肥差,以后要让圣人玩上“不简陋”的秘室逃脱,场景自然该造得更大。

    薛白懒得理会杨国忠,去转向另一处,隔着小窗,看向一间屋子。

    这屋子是牢房模样,袁思艺、张垍正被蒙着头关在里面。

    一个大胖子正打扮成将军模样,站在屋内等着,见薛白打了个手势,便“咿咿呀呀”地大叫起来。

    “快,杀了这些南诏叛军。”

    “杀啊!”

    之后,大胖子亲自解开了袁思艺、张垍的绳索,道:“两位义士,胡儿可算救出你们了。”

    “你是…安禄山?你如何在此?”

    “王忠嗣讨南诏失败了,我奉命出兵,两位义士可愿助胡儿一臂之力?”

    “圣人呢?”

    “圣人当然是在长安城!”

    这扮演安禄山的伶人演得十分尽力,捧了捧假肚子,朝天一叉手。

    袁思艺、张垍这才想起来是游戏,于是答应下来。

    “好。”

    “那胡儿带你们走另一条路,到时你们遇到别的义士,便将他们救出来,带他们到阁罗凤所在之处。”

    “好…”

    薛白听了,重新转回方才所在的侧屋,发现李隆基已通过鼓声联络了内应,进入了太和城。

    李隆基等了许久,奇怪的是,李亨父子三人翻过了墙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他进了下一个秘室,抬头看去,他便发现爬上城墙进的竟不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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