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满唐华彩 > 第465章 共克时艰
    春日无雨,远山如黛,一片白云正在缓缓移动,山谷入口的古树上挂着风铃,偶尔才响起稀疏的铃声。

    欹湖上的渔舟静静停泊着,柴扉空掩,偶尔可听到孩童嘤嘤的哭声。

    这里是辋川别业之中一个临湖村庄,王维的居室便在村后的山腰之上,所谓“南山北垞下,结宇临欹湖”,可他虽富有这片山水,住处中却是空空荡荡,除了茶台、经案、绳床,别无所有。

    自从他妻子死后,他便再未续弦纳妾,吃斋念佛,过着禅僧般的生活,加之三年前他母亲过世,他就一直在此守丧,而丧期才过,安禄山便叛乱了,甚至占据了他的辋川别业,近来正在收缴佃户的积粮。

    这天他正坐在居室内打坐,有两个贼兵带了一人来看他,他抬头一看,愣了一下,道:“裴十?你怎来了?”

    来的是他的至交好友,裴迪。

    两个贼兵往屋内看了一眼,见什么都没,推了裴迪一把,自便离开了,给他们老友叙旧的机会。大燕对这些声名远播的诗人还是很尊重的。

    “我怎来了?自然也是被俘了。”裴迪入内,在王维面前盘膝坐下,道:“我近年一直隐居于终南山,数日前,不知为何有一支贼兵入山,占据了观庙,将我也擒了。”

    “想必是要与官兵在秦岭动兵了。”

    “听闻裴乾佑去了趟洛阳,又回潼关了。”裴迪道,“上元夜,安庆绪于洛阳宫城大宴贼臣,致意求访乐工,欲效圣人的梨园盛况,打算把你我带到洛阳去,往后你抚琴作歌,我吹笛伴奏,献艺于胡羯。”

    王维叹息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似想望见山另一边的长安。

    他想到关中的惨状,又想象着洛阳城中叛军大肆宴饮的画面,叹息着便作了一首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裴迪听了,心中萧索,道:“长安近在咫尺,你我却被俘受辱。”

    王维那摩挲着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忽下定了决心,道:“倒不如死节罢了!”

    “摩诘。”裴迪忙拦住他,道:“你是信佛之人,岂可杀生?”

    “你一惯隐居避世无妨,我却不同,深受君恩,今若降贼,玷污了忠节,有何颜面存于当世?”

    “听我说。”裴迪递过一瓶药丸,低声道:“我素知你心意,特带了这药来,你服下后将有痢疾症状,称病不供职于燕贼便是。”

    王维悲然闭目,摇了摇头。

    裴迪合住他的手,正要继续开口,远处忽然响起呼喝声。

    “什么人?!”

    两人当即出了门,只见正在村中纳粮的叛军像是发现了什么,往南边的山林中赶了过去。

    一名老佃户趁着看守没注意,悄然往王维这边走了过来,到最后俯着腰小跑不已。…。

    阿郎,小老儿有话要说。”

    “进来说。”

    “昨夜,有人从峣山那边翻进了辋川,想要见阿郎。小老儿便与他说,阿郎若肯见他,今夜就在阿郎种的那棵银杏树下会面。”

    王维心念一动,马上便猜到来的很可能是官军。

    可夜里如何见到对方呢?

    他思忖着,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那瓶药上。

    “裴十,伱方才说这药服下之后会如何?”

    开元十九年,王维的妻子崔氏离世,年仅三十一岁。

    王维这一生没有给她写过情诗、悼亡诗,唯独在那一年,亲自于南山之上种了一株银杏树。二十四年过去,银杏树已参天耸立,亭亭如盖。等到了秋天,银杏叶便会如彩蝶一般漫天飞扬。

    而在这个初春,只有一個丑陋的男人隐在银杏树后方的灌木林中,等待着王维。

    夜半三更,终于有人踩着地上的枯枝过来,走到了银杏树下,身影颀长消瘦,披着宽松的袍衫,仿佛老僧。他先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那笔直的树干,之后才环顾四看。

    “我到了,阁下请出来吧。”

    “还真是摩诘居士。”

    随着这句陇右口音浓重的话,那丑陋的男人才从灌木丛中出来,他很警惕,又问道:“先生是怎么出来的?”

    “我给守卫下了药,趁他们腹泻之际悄悄过来的。”王维回过头,道:“我见过你,是薛白身边的人?”

    “叫我老凉就好,是这样,我从雍丘来的,奉命支援长安。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来。”

    老凉转身指了指南边山的轮廓,恰可见一轮明月挂在山阙上,他继续道:“既是支援,自有兵马、辎重、粮草,可不能像我一样翻过峣山来。”

    “被堵在峣山外了?”

    “是。”

    王维遂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问道:“你识字吗?”

    “识。”

    “我带了辋川的地图。”王维从袖中拿出图纸,展开在月光下,指点着,“我们在此处,冈岭,南边便是你来的深山。”

    “小人知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你竟知这首诗?”

    “我也喜欢诗。”老凉咧嘴笑道。

    王维继续道:“这一片虽没有贼兵,但山冈尽处峭壁陡立,兵马自是过不来。你可带人向西行,有片白石滩。”

    老凉道:“探过,那边有河,水流湍急,两边山谷不好翻,沿河走又越走越西,恐怕到不了关中。”

    王维笑着摇了摇头,道:“秦末,汉高祖与项羽约定,先入关中者王,汉高祖走的也是你这一条道,被堵在了峣关,他依张良之计,于峣山遍插旗帜,布下疑兵,然后‘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可知他从何处绕的?”

    “峣关可绕过去?”

    “到了白石滩,你莫沿河走,而找到一条汇入河的小溪,缘溪上山,有一泉名为‘金屑泉’,‘潆汀澹不流,金碧如可拾’,你观察那泉水是何处来的。”

    “何处来的水?”

    王维向后一指,道:“欹湖。”

    “可隔着一座山…”

    王维点点头,低声道:“湖水与金屑泉相通,换言之,水流穿山而过,自有天然洞穴。”

    老凉大喜,不由分说就拿了那地图,卷起来收好,想了想,又道:“这样一来,马匹、盔甲、粮草还是过不了?”

    “我不知兵,但你等若是分兵一支,绕后攻打峣关,前后夹击之,如何?”

    “好。”老凉领会,当即起身,又问道:“先生与我一道走吗?”

    王维摇头道:“我若走,一则败露了你们的计划,二则连累了我的庄户。”

    他深深看向老凉,脸上泛起苦意,道:“我的名节,便全托付于将军了。”

    “放心吧,先生是为平叛立大功之人!”老凉捶了捶胸膛,嘭嘭作响。

    长安。

    上元节之后数日,城中的粮草愈发捉襟见肘了,而叛军对城池的攻势也越来越强。

    当时李隆基之所以逃出长安,就是预料到这种情况,薛白并不比他聪明,只是更有面对困难的勇气。

    “官仓里没有粮草了,想必勋贵、世家中不会没有存粮?”

    这日延英殿议事,薛白见别人不提,他便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在此危局之下,并没有人站出来明确地反对此事,默许着薛白派禁军去纳各家的粮食。

    李琮也依旧是完全信任他的态度。

    反而是离开大明宫时,颜真卿提醒了薛白几句,缓缓道:“我知道,你在常山、平原、雍丘守城,也曾纳过大户的粮,但长安不同,多的是五姓七望,有些世族甚至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城中能收缴的粮食我已都收缴了,剩下的一些人,若动他们,恐会出些乱子。”

    “我明白,丈人不是在为他们说话,而是怕他们降了贼,或转而支持李亨。”

    薛白有些迟疑,倒不是没下定决心,只是考虑该不该与颜真卿直抒胸臆,最后还是道:“而我的应对也简单,若不施雷霆手段,则不怀菩萨心肠。”

    颜真卿果然皱起了眉,道:“眼下最支持朝廷守长安的,大部分便是这些人,你一旦动屠刀,与贼兵有何区别?万一弹压不住,让他们拿了你我头颅献城无妨,大唐社稷恐毁于一旦啊。”

    “丈人说的‘最支持’三个字,我不太认同,小民之家交一石粮守城,也许就是全部身家。世家大族交一万石也许于他们只是九牛一毛,谁更支持守城哪能说得准。”

    薛白说着,语气有些老气横秋起来,又道:“还有,问题总归是要解决,观这场叛乱之前的大唐,门荫的名额全是世家大族的。科举呢?其实我们都清楚,绝大部分还是世家大族的,每年才几个寒门子弟?天宝六载先是‘野无遗贤’案,我们春闱五子闹破天了,最后中进士的寒门子弟才几人?六七人而已。”…。

    这些,颜真卿自然懂得,叹道:“我知你要说什么,有真才实干者难申抱负。以往,他们想入朝为官,还能到边塞立功,出将入相。这些年,哥奴把最后这晋升之途也堵死了,怨气累积,终酿成大祸。”

    “丈人也很清楚,不是安禄山如何,而是这大唐留给寒门庶族的机会还是太少了。”

    “那你待如何?把长安城的世家大族杀尽不成?真正要做事,等平叛后改门荫、改科举。”

    薛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可今日这等情形下我若还怕他们,来日又如何敢拿掉他们的门荫?清算他们的田亩、佃户?”

    颜真卿没再说什么,他本就是站在薛白这边的,只不过是怕他操之过急、引火烧身。

    薛白既主意已定,他便为他兜着便是。

    此事果然不顺,当天就遇到了第一个阻力。

    “谁家?”

    “太原王氏河东房,王纮。只说此人你或许没听过,我只说他的三个兄长。王维,你很熟悉,且对你还  有恩…”

    薛白道:“你知道,名门望族,很容易施恩于人,因为他们有这个条件。”

    杜妗笑了笑,道:“你被活埋之时,是王维把你带回长安的。”

    “便说这件事,当时赶驴车的老庄头更想帮我,可为何都只说是摩诘先生与我有恩?因为马车是他雇的,他是名门世家,个人过得再朴素,他也拥有辋川的千亩良田,方圆二十余里的山川河流。”

    “我知道,我们也有陆浑山庄。”

    “是,国难当头,我也捐出来嘛。”

    杜媗道:“王纮已捐出了家中七成存粮,留了全家人的一年的口粮。我并非是替王家说情,只是怕人说你恩将仇报。”

    “每家都把这些存粮拿出来,长安便能多守一个月,到时哪怕不能击退叛军,蜀郡的粮食也到了。”

    话虽如此说,薛白其实想过到时若情况没有改观又怎么办。若自己遇到张巡最后那种绝境怎么办?吃老鼠,吃树皮,吃盔甲上的皮革…然后,吃人吗?

    他得非常拼命,才能不落入那样的情形。

    而眼下,若不让大户把粮食拿出来,城中已经有贫民在卖儿卖女了。

    “王纮的另一个兄长叫王缙,你应该也认识,他如今是李光弼麾下的节度判官。”杜妗不得不提醒道,“你要知道,他左右得了李光弼的兵粮辎重,也能够影响李光弼到长安勤王还是去朔方拥立新君,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把王家最后的存粮收走吗?”

    薛白苦笑了一下,道:“我一直知道这很难,所以大家都做不到,但我首先得坚决。”

    “好,我说完,王纮还有个兄长叫王繟,官任江陵少尹。收复河南之前,长安所需的粮草得经江陵转运至蜀郡再运来。”

    “我知道。”薛白道:“我亲自带人去纳粮。”

    “好。”杜妗虽提醒他,却并不干涉他最后的决定。

    杜媗则是上前,柔声道:“你好好劝劝王纮,让他主动把粮交出来。”

    “嗯。”

    薛白出了门,心想,或许在王纮眼里,自己这种行为是抢。可实际上,是大唐税制、官制以及几乎所有制度的不公给了这些人不自觉中剥削百姓的机会,导致了战乱,甚至于国家差点都要灭亡的地步。

    他相信王纮必是从没想过剥掠谁,因为他与王维是很好的朋友,知道那是怎样清净、素洁的一个人,可本心不剥掠,不代表着家世的无辜。

    若今日再纵容他们,早晚还是要有人“天街踏尽公卿骨”,踏尽公卿骨不要紧,却可怜天下间无数陪葬的无辜人,可惜整个家国天下被打落的历史进程。

    “大唐立国百余年,开创了从未有过的盛世,旧的制度已经不适应了,这场叛乱就是提醒,我们该作出改变了,就从今日开始、从你我开始,如何?”

    当薛白见到了王纮,便语重心长地劝了他许久,最后这般劝慰道。

    “薛郎啊。”王纮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再拿出三百石粮食,可好?这是我一年的俸禄。”

    他是个很面善的人,四旬年纪,穿着也并不华贵,只是很得体。面对薛白也一直是很友善的态度,带着为难之色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我还未与拙荆商议过,待她得知…唉,也就是薛郎来。”

    薛白执了一礼,又道:“请王兄与长安城共克时艰。”

    “我难道还不够共克时艰吗?”

    “敌军压境,城中军民皆是缴纳存粮,集中分配。”

    “薛郎言下之意,是要让我家中儿女与普通百姓一样嚼用粗饼不成?”

    “不错。”

    王纮非常诧异,不由道:“我是太原王氏嫡支,先祖自周灵王始千年不坠,我妻子出身荥阳郑氏,当年圣人为荣王选亲,郑家尚且回拒了,我们的儿女却要连吃食都没有不成?”

    “危难之际,连圣人、殿下每日所食都与平民无异。”

    “那又如何?!”王纮终于怒了,喝道:“我的粮食,不予,你还要抢不成?!”

    “咣。”

    一声响,薛白突然拔出了佩刀。

    他没有再多劝王纮,径直下令道:“取粮!”

    王纮眼见士卒们冲进他的宅院,气得嘴唇发抖,指着薛白,道:“让他们停下!否则薛郎早晚必有后悔之日…”

    然而,只有一把刀架在了他面前。

    “敢阻挠者,杀无赦。”

    薛白之所以第一家就来纳王纮的粮,无非是柿子先挑软的捏。王纮虽有着世家大族的傲慢,但毕竟是知书达理,心地也算善良,到最后,眼看薛白让人取了粮,也没敢真扑上去拼命。

    但这天,还是有人死在了薛白的刀下。…。

    且此人身份地位并不低,乃是杨贵妃的姐夫、韩国夫人的丈夫、广平王的岳丈,官任秘书少监的崔峋。

    薛白把崔家作为第二个纳粮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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