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

    谭州。

    北云城。

    大乾武功三十九年冬。

    大雪纷飞。

    整个北云城皆笼罩在了这一层皑皑白雪之中,举目望去,似乎除了白色,也便再也寻不到别的颜色了。

    于是呼、

    这街道上也少有人烟。

    若是存在的,也只是匆匆忙忙而过,似乎不爱过多的逗留。、

    “快回家,这天就要黑了,若是来不及回家,可怕是要遇到了妖邪了!”

    一个妇女拉着六七岁的小童道。

    脸上皆是焦急。

    她本该在黄昏前到的家中的。

    可路上却被耽搁着了一些,于是也就慢了一点。

    这是不好的。

    如今的大乾虽还是大乾。

    可却也该是妖族的天下了……

    尤其这城中,入了夜后,妖邪就更为猖獗,常有抓人而食的事情发生。

    于是这入了夜后,街道上就鲜有人烟了、

    更不用说这种风雪天,街道上更不会有人存在,遇上妖邪的机会,可就更大了。

    “娘,您不是说,以前我们北云城很安全的吗?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子了?”

    小男孩有些不明白。

    他听过故事。

    也听自己的母亲讲过,以前的北云城可安全着呢……

    妖邪入了城,也如常人一般。

    恭敬。

    谦卑。

    哪有食人害人的事情发生?

    而现在,城还是这一座城,可怎么和故事的不一样了?

    “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娘哪里知晓?娘还没出生呢?不过那时候听说北云城虽有妖,却受黑犬一族庇护,黑犬一族喜人族,将人族当为挚友,故而处处谦卑,恭敬,也常有同理之心。

    可现在北云城已是苍牙一族统治,苍牙一族本就怨恨人族,又有如今大乾妖族尽乱之事。

    哪里还有我人族立足之地了?”

    “就没有人,能保护我们了吗?黑犬一族呢?他们去哪里了?”

    “黑犬一族?”

    妇女无奈摇头:“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可别指望他们了!”

    不再说话。

    脚下的速度快了几分。

    她想,可不要再迟疑了……

    可越是着急,似乎就越是急不得。

    风雪天。

    街头的墙角处,有一乞丐坐在那里……

    乞丐的眼睛处缠绕着黑布。

    手里拿着一根漆黑的木棍…

    似乎是烧火的,也似乎只是随意的在路边捡到的一根导盲杖。

    但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

    乞丐的手脚皆不完全。

    左臂早就不见。

    便是那右腿处也空荡荡的。

    这是一个可怜人……

    瞎子。

    乞丐、

    没手、

    没脚。

    似乎所有不幸全都出现在了这一个人的身上。

    女人看了下夜色,又看了下乞丐,终于还是没忍住,走了上去。

    “陈瞎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还没去破庙?天马上黑了,再不走,可就晚了!”

    女人为张氏。

    名谁是不知道的。

    瞎子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却见过很多次。

    也常受张氏的施舍。

    她每次皆要出城,回来时要是见了瞎子,也常给一些吃的。

    当然。

    瞎子是看不到女人的面孔的,可他却是听得她的声音。

    “你今天回来得晚了。”

    瞎子说着。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不清音色。

    似乎,连声带也受到过伤害……

    这瞎子……

    张氏心中无奈。

    “出了城,给孩子抓了药,结果郎中不在家,等了少许,还不见回来,要不也就不会迟到了,可惜,连药也没抓到。”

    那小男孩脸色有些红。

    但并非是健康的红色……而是一种病态的美。

    “可惜……”

    “是可惜,不过没事,明日大不了我再跑一趟便是了,你赶紧回去,时间来不及了。”

    瞎子没再说话了。

    只是靠在那里,似乎放弃了挣扎一样。

    “伱这瞎子!”

    张氏咬着牙齿,回头对着小男孩道:“阿飞,帮忙,将瞎子带回家!”

    “好的娘!”

    小男孩说着,连忙和张氏去搀扶瞎子。

    他身上多脏。

    多狼狈。

    似乎都不嫌弃。

    “何必呢?”

    瞎子问着……

    “我本该死。”

    “活着的人就不该去想死,你以为你最不幸,可世界上不幸的人比你更多,至少你还活着,而活着,就有机会!”

    张氏也不管瞎子怎么说。

    硬生生的架着他离去……

    似乎是运气好。

    也似乎是今日的天暗得慢了一些,在那光线散去的最后一刻,张氏推开了自己的家。

    当然,说是家倒也显得有些贫穷了一些。

    家里似乎到处都是药的味道,仅有最大最好的东西,大抵便是那墙角处的一个药炉。

    “家中简陋,你……”

    张氏刚要说什么,那瞎子入了房子,却是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

    似乎,又成为了一尊雕像。

    “娘……”

    叫做阿飞的小男孩看着张氏。

    张氏无奈摇了摇头,也没在去理会那瞎子了。

    只是吩咐阿飞去休息。

    而她自己便寻出了一贴药,又煎了起来,少顷时间,满屋子皆是中药的味道。

    看着差不多,天色也晚了下来,张氏便去做饭了。

    说是做饭也有些不妥。

    家中无饭。

    仅有的,便是少许的米粒。

    以及放了不知多久的窝窝头……大抵拿来打人,少不得也能头破血流的那种。

    当然……、

    最好的,大抵便是那几根野菜了。

    可便是这样,这家,也算温馨。

    “阿飞也有爹爹的。”

    瞎子用力的咬着窝窝头,如咬在了石头上一样的坚硬。

    “可惜,爹爹死了,被咬死在了城外的屋头岭那里,我娘不和我说,可我知道的。

    找到我爹的时候,说就剩下一个脑袋了。

    我也想给我爹报仇,可我做不到的,连我娘我也保护不了……

    因为,我的心多通了两窍。”

    瞎子抬头…

    又低头。

    常人之心,皆有五窍。

    五窍对应五官之礼,更对天地五行。

    而多了二窍,也便为七窍。

    七窍之心并非好事……

    五窍通,而人活。

    七窍通,而斜了天地之气…也有精魄之灵。

    “我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吃药了,可惜,没用的……大夫和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的。

    七岁……最多七岁的时候,我就会死了。

    还有不到一年。

    阿飞是没遗憾的,就是……有些舍不得我娘、”

    原来,他仅六岁……

    瞎子第一次知道了小男孩的年龄,也知晓了他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

    “祝飞,是不是很奇怪?我没和我父亲一个姓?那是因为,我不是我娘和爹爹生的,他们是在垃圾堆中找到的我,那时候身上就一块写着祝的破布。

    我不爱这个名字的,我想姓张,和我爹爹一个姓,可我爹说我该这姓,因为只有叫这个姓,才有可能寻得到我的亲生父母。

    但他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想找他们,在我的心中,他们才是我亲生爹娘。”

    瞎子没说话。

    只是继续吃着手中的窝窝头。

    可似乎,这窝窝头有些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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