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要获得近亲结婚后代的数据,需要通过大量的调研,稚唯回到太医官署后,就开始想如何做这件事。
经由官府户籍档案调查?
那必须跟秦始皇通气……
弄一些不泄露隐私的调查问卷?
虽然在公输子师徒和程邈的帮助下,活字印刷已初见成效,不考虑油墨不均的问题,调查问卷倒是很好做,若是担心在少府印刷会让其他人知道,她大不了先把工具借走几天。
但最根本的问题是黔首们的识字率太低,想要看懂纸上的问题得去请教他人,而黔首们统一居住在各个闾里,很难做到不泄露隐私。
稚唯想了想,那就只能通过一些不显眼的公共渠道来操作,比如说夏家的商铺。
夏家店铺东西齐全,除了糖与蜡烛受限于成本,价格居高不下以外,豆油虽有意被控制产量,但售价不算贵,曾经一度引发黔首们排队抢油,让店里不得不“限号”,并规定每人每日凭验、传等身份证限量购买。
——此事稚唯可没插手,全是夏子推的主意。
可见后世那些营销策略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夏家只是两间铺子在卖糖油蜡烛,真正做全国广售赚大钱的是官府——事实上若非顾及官府的面子,夏家的价格还能更低。
内史腾看过夏子推的操作之后,转头就把这招学了去,还无师自通学会借此核查黔首户籍,抓出不少伪造、盗用假身份的逃犯。
这都是后话了。
除了糖油铺子,夏家另有杂货铺售卖各种日常用品,从烂布头到羽绒服被均价格公道。
在几间店铺之间夹杂着一间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医馆。
稚唯此前挑选出来一些员工,预备教他们识药草学医理,好给她打下手,但夏子推坚持要再考察考察他们。
于是这些潜在学徒在稚唯不坐诊期间,就一边接受主家全方位无死角的调查,一边负责在医馆卖一些常见成药,例如消暑药、驱虫丸、驱寒药等等。
综合以上条件,黔首们很愿意去夏家商铺买东西,稚唯觉得店员完全可以在做买卖时稍加打听。
另外,商铺会定期会派人去各个乡里收货,如果趁此机会让乡民们集中起来统一填写问卷,只店员负责朗读问题,避免乡民们彼此的交谈……
系统越听这布置越觉得熟悉,不由得笑道:“阿唯你这是要布置露天考场啊?”
确实有些考场的意思。
稚唯失笑。
但若说能够方便调研又能保障个人隐私,除了这种形式,她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不过,为了混淆视听,调查问卷不能全是有关近亲结婚的问题,那样导向性太强了。
稚唯让系统查看【宣传基础医疗卫生知识】任务的剩余时间,离“300天”的限时时限还有半个多月。
那调查问卷正好可以加上一些相关的问题,实
地检验一下她的宣传成果。
“阿唯具体想出什么题?等等、你不会要弄一张a4纸大小的调查问卷吧?那得多费纸。()”
同伴时不时就念叨钱钱钱,让系统都学会了计较成本。
[现在活字印刷的字块还做不了太小,一张a4纸其实也印不了太多题。]
但稚唯觉得a5就差不多,一般书页大小,到时候好装订。
系统懵然:装订?这玩意你还要留存?给谁看?()”
[秦始皇啊。]
稚唯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忙前忙活,当然要让秦始皇亲眼看到这些问卷,要不然怎么薅、证明我不是信口开河。]
系统:“……我听见了。”
稚唯抬头望天。
“这又没外人,你装什么装。”系统轻飘飘道,“不就是薅始皇羊毛吗,你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稚唯肃着小脸道:[什么薅羊毛?我这是合法合理争取我应得的利益。]
此时稚唯不过是在和系统斗嘴,没想到转头辛夷进屋就真得带来了秦始皇的赏赐。
五十亩良田和为期五天的休假。
稚唯的第一反应:“怎么,我是要被辞退了吗?”
辛夷:“啊?”
脑子灵泛的侍女想明白稚唯口中的“辞退”是什么意思后,惊愕回问:“女官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
不是吗?
稚唯心说,无缘无故得到一笔钱财和假期,这很像被开除的前奏啊。
见小女官面露狐疑,辛夷连忙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呃,陛下知道您在隐宫无辜受惊,所以才……”
稚唯懂了。
秦始皇是在补偿她。
如今蒙恬是郎中令,别名“宫内大总管”,后宫先不说,至少前朝这一块儿他肯定是消息灵通,稚唯与他私交不错,胡亥对她的算计会暴露到秦始皇面前,稚唯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不该这么快。
她才从隐宫回来多久啊?
蒙恬是在胡亥或者她身边放了眼线吗?
蒙恬有没有稚唯不清楚,但眼线,她身边确实有一个。
稚唯心念一转,淡淡地问:“谁说我在隐宫受到惊吓了?”
辛夷想都不想回道:“难道不是吗?”
稚唯没说话。
辛夷察觉到不对劲,终于明白自己可能会错了意,当下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女官平日最是心软,连对隶臣妾都心生怜悯,看到隐宫那些人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可您又确实反应平平……”
稚唯听得脸色微妙。
她心软???
系统:“噗!”
然而辛夷不懂稚唯的心思,只觉得易地而处非常能理解女官在意什么,请罪道:“若是往常时候,奴不会将女官的状态事无巨细得告知陛下,但女官方从斋宫离开不久……”
看得出侍女对祭祀之所心怀畏敬,
()提到斋宫明显有所顾忌,斟酌再三,最后只能旧事重提,委婉说道:“奉常提过,女官是小女子,在斋宫要格外注意一些。”
系统听得云里雾里:“辛夷说的是什么意思?”
稚唯无力得拿掌根抵住额头,帮系统翻译成一句话:
[辛夷担心我是否是‘掉魂’了。]
系统:“啊?”
从古到今,一直都有小孩子极易受无形之物冲撞的说法,具体“无形之物”指什么,各家有各家的解释,对错不提,但小孩子容易受惊确实是真的。
从辛夷的视角来看,女官看到鬼薪白粲都觉得他们辛苦,然而看到隐宫现状却无动于衷,连多问几句都没有,显然是不同寻常。
联系前面女官在斋宫居住多日的事情,还没从仙神鬼巫概念里脱离出来的土著侍女自然就误会了,这才急匆匆去禀告秦始皇。
她哪里知道某个女官早已胸有成算,甚至把后续计划都安排好了,并始终打算着“先不告诉陛下”“不要提前走漏风声”。
想通辛夷的脑回路,稚唯莫名心累。
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也好在秦始皇只是赏赐她,而不是直接把她叫过去问话,不然稚唯就得想想是要继续编造理由还是把计划如实相告。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秦始皇的举动也挺耐人寻味的。
都让她进斋宫“陪”传国玉玺了,肯定不是不重视她,那如果秦始皇认同她“掉魂”的可能,按照这个时代的做法,应该是赶紧把她送到奉常那里接受“治疗”。
可实际上对方只给了赏赐。
这明显只是在为胡亥的所作所为给予她补偿而已。
这意味着秦始皇根本不认为她有出什么问题。
甚至于给她的这五天假期——
如果稚唯要到夏家商铺或者回家安排调研事宜,一天的休沐时间根本搞不定,势必得跟太医官署请假。
不得不说,这假期来得简直是恰到好处,甚合稚唯心意。
简直就像秦始皇开了天眼,知道她要干什么,所以提前给予了她便利。
系统表示自己是科技造物,不信什么天眼,并反问道:“确定不是因为阿唯你搞事太多,秦始皇都习惯了你的行为路数,所以这波操作是对你进行了预判?”
稚唯:[……少玩点游戏吧。]
系统笑嘻嘻道:“你怎么不反驳?”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反驳什么?]
稚唯觉得与其去揣摩“政治怪物”们的头脑,还不如老老实实接住福利,趁机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比较好。
对辛夷的作为稚唯没说什么。
这到底不是她的人,稚唯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能够和她一条心的想法,此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或者恼怒。
打发走侍女后,她便收拾东西,准备这就开始享用假期。
[还不如想点儿开心的。]
系统好奇问:“什么
开心的?”
当初胡亥私闯夏家被大鹅追着叨(),以至于吓晕过去(),之后稚唯请罪时,说想拥有所有权归属自己的田地,秦始皇一口气赏给她四百亩地。
现在光为胡亥收拾烂摊子,秦始皇只给了五十亩。
稚唯微笑。
[这么四舍五入……秦始皇觉得这个儿子不值钱。]
系统:“哈哈哈哈哈!”
〈130〉
稚唯先去少府借工具。
程邈等人要实验出哪种材料和大小比例的活字好用,而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工匠们造东西一般不会只制造一件。
如今天下兵器陆续收聚咸阳,秦始皇和朝臣们天天用着纸张,越用越心痒,翘首以盼就等着少府最终成果出来,好亲眼一睹印刷效果,然后广发政令。
有这样的压力在,少府不仅原料管够,连熔铸兵器的速度都赶不上几位大佬的实验速度。
稚唯只借走众多工具中的一套用几天,并不耽误他们的工作。
甚至因为她要印多份内容相同的调查问卷,雕版印刷显然比活字印刷更方便,于是最终她只借走了印刷工具,文字底板就回家请夏翁和夏子推帮忙制作。
而等小女官走后,忙得头昏脑胀的几位大佬重新把小女官的话过了遍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等等、什么雕版印刷?”
“快把阿唯叫回来!”
然而急着回家的稚唯早走远了。
这也不能怪她。
在稚唯的潜意识里,抛开成本不谈,自然是活字印刷的利用率更高。
她也没想到,她说活字印刷、说字块怎么怎么样,公输子几人就真跟“活字”“字块”硬磕上了,愣是没有跳出思维联想到更简单的雕版印刷。
可是对这些秦朝人来说,纸张是新出现的事物,那股新鲜劲尚未过去,连纸的广泛作用都还没钻研透呢,哪里能一下子想到印刷上去。
都城内像李斯、张苍这等“快人一步”的朝臣,在稚唯提出活字印刷之前,也不过是让家中子弟或者雇人赶紧多抄书罢了。
不管少府内几位大佬如何的恍然大悟灵光一现,稚唯完全不知道,回家路上她在想方才从章邯那里听到的消息。
——秦始皇预备开凿灵渠。
听说这是王老将军的提议。
王翦老将军的身体状况虽不适合再上战场,但他对百越的了解无出左右,他的建议,秦始皇一定会慎重听取。
在一个运转正常的朝堂里,凡涉及国家重大工程,都不是一朝一夕决定的,无不是经过多方探讨,反复推论才能定下。
历史上真正开凿灵渠的时间要在两三年后,王老将军之所以会早早提出,而秦始皇最终会同意,排除“老将军自觉活不到几年后”等私人原因,这反映出一个现实问题:大军赴百越作战,粮草转运非常困难。
若只是在大秦与百越的交际线一带作战,秦军还能依靠九江郡、长沙郡、南
()郡等附近郡县供应粮草,可一旦作战时间拉长或者军队深入百越,光靠这些郡县就不够了。()
若无其他地方的粮草支持,这些郡县会被吃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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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丰县隶属于九江郡。
稚唯一家对此地的感情绝对比对咸阳更深,自是不希望它因战争而受牵累。
这几年韩老丈一家始终在安丰县帮忙照看夏家的田地,稻田共生共作模式愈发成熟,粮产与副产品的输出逐步增多,稚唯可不想之后碰上哪次征粮“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无论任何时候,人都比钱重要。
征粮就征粮,怕的是就近征兵。
韩老丈两个儿子没分家,韩林无子,韩丛有子但太小不算成丁,父子三口男丁完全符合兵役条件。
稚唯到家就跟夏子推商量,是否提早让韩林把家人一同迁居来咸阳。
夏子推兴致勃勃得摆弄着印刷工具,闻言随口回道:“不着急,等大秦消化完这大片地盘,攻打百越且还有两三年呢。”
稚唯:“……”
她觑着眼青年的淡定表情,看了看左右,见周围没人,立马压低声音,快速凑到小叔父跟前道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夏子推疑惑抬头:“什么?”
稚唯摸摸鼻子,讪笑:“没什么。”
“阿唯你又来?”系统哭笑不得,无奈道,“早就跟你说了,这个时空真的只有你一个穿越者。”
稚唯心道,若不是夏子推每次都推算得这么吓人,她至于心生怀疑吗?
夏子推没有错过犹女一闪而过的心虚神色,顿时两眼微眯,放下工具,掏出手帕慢慢擦拭着手指上的油墨,假装不经意道:“说起来,上次小阿唯问我‘宫廷玉液酒’该卖多少钱,如今得到答案了吗?”
“这题我会!”系统大声道,“一百八一杯!”
[闭嘴吧你!]
稚唯差点儿绷不住。
见小叔父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看着她,稚唯干笑两声,含糊道:“我这不是还没制出‘玉液酒’嘛,等做出来了再说。”
夏子推又打趣两声,便好心放过身负秘密的犹女,然后爽快接下制作底板的任务。
但经过刚才的对话,夏子推突然想起另一事,思考过后,郑重提醒稚唯:“阿唯,最近一段时间先不要去制酒精。”
“酒精吗?库存还有,我本就打算等秋收过后再行制取……”
见小叔父皱眉不展,稚唯疑惑问:“是出了什么事?”
“目前还不能确定。”夏子推望向农田的方向看了几息,沉声道,“近日乡里的小子们常常会抓到蚂蚱,不知是否是……预兆。”
稚唯愣住。
“蚂蚱”是她小时候的叫法,夏家受她影响也会这么叫,放到现在,或许换一个称呼更对——
蝗虫。
古代大灾总与疫病相连,稚唯在执行时空任务前曾看过有关东亚飞蝗的介绍,它是蝗灾中最严重的一种。
()蝗虫分夏、秋两类,具体孵化期稚唯已记不清,但她清楚记得,五六七八月的夏秋之际恰好是蝗灾的盛发期!
稚唯心一紧,忙问:“此事可告知官府?()”
夏子推看了眼犹女,叹气道:不管是治粟内史处还是少府导官处的老农,都比普通农户经验丰富,不会看不出来,何必需要我这个不通农事的去多嘴?()_[(()”
稚唯拧眉道:“可我未曾听闻官府有发出什么公告?”
“能发出什么公告?”
夏子推反问犹女,冷静说道:“将蝗灾将临一事公之于众,只会引起黔首恐慌,对治理蝗灾毫无用处。”
话落,他嘴角微扬,补充道:“哦,倒并非所有人都看不出来问题,就我知道的消息,如今已有商人开始囤积粮食做准备,一旦风声传出去,粮价必然上涨。”
青年讽刺的笑容着实刺目,稚唯恼怒道:“那就更不能对黔首们什么都不说吧……”
然而反驳到一半,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稚唯知道小叔父说得对。
官府无法预测蝗灾的范围是多大,怎么告诉大家?
若是在全国范围内公告可能的蝗灾,或许都城附近的地区尚且可控,但远一些的郡县本就基层管理薄弱,届时只会让粮价提前疯涨。
而这个时候黔首们家里还有余粮,还没饿到虚脱——换句话说,还有力气作乱——那么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整个地区势必陷入混乱。
到时候真不好说蝗灾与内乱哪个对国家伤害更大。
说不定还会酿成未发生蝗灾地区饿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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