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逆风执炬。”br/>
苏文卿最终缓缓一笑,道：“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卫御史支持收复西京，抑或说,支持逆犯上书所言之事。”br/>
“苏尚书好一个‘逆犯’。”br/>
卫瑾瑜依旧展袖而坐：“本朝惯例，凤阁议事,只要参会官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畅所欲言。下官不过是对苏尚书所言提出些许疑问而已，苏尚书便迫不及待给下官扣上支持逆犯的帽子,下官是否可以理解为,以后凤阁议事，凡是苏尚书发表的意见，其他人皆不可提出异议？”br/>
这话不可谓不犀利。br/>
自苏文卿升任兵部尚书以来,六部普通官员，对这位一跃坐上七卿之位、深受次辅韩莳芳赏识的朝中新贵,无不持阿谀奉承态度,上赶着讨好还来不及，谁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br/>
苏文卿目中冷芒一闪而过，道：“卫御史能言善辩，伶牙俐齿，本官是早有耳闻,只是今日这一出，却是为谁而辩？”br/>
卫瑾瑜端坐不动，淡淡一笑：“我身为大渊官员,别说并不敢与苏大人堂堂二品尚书争辩，便是真要辩，自然是为圣上而辩,为大渊而辩，为大渊百姓而辩，为大渊尊严而辩。苏尚书以为，我为谁而辩？”br/>
“这恐怕要问卫御史自己了。”br/>
“苏尚书不妨直言。凤阁议事，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么。”br/>
大约没料到卫瑾瑜如此咄咄逼人，针锋相对，苏文卿温润完美面孔上终于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而坐于上首的韩莳芳也禁不住轻轻皱起眉。br/>
“咳。”br/>
一声轻咳，打断凝滞紧张气氛。br/>
文极殿大门敞开，天盛帝一身明黄龙衮，竟在曹德海与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的陪伴下缓缓走进殿中。br/>
众官员皆露出意外色。br/>
因凤阁大议事，都是阁老主持，六部九卿官员参与，形成统一意见后，才呈递皇帝御批。某种意义上来说，凤阁是制衡君权的存在，自凤阁成立至今，还从未有过皇帝亲临凤阁听议的事情发生。br/>
天盛帝这般突然露面，可见已经在殿外听了许久，怎能不令人吃惊。br/>
众官员起身行礼，顾凌洲与韩莳芳亦自座上站了起来。br/>
大约是因为青州三城收复，天盛帝气色显而易见的好了起来，和煦一笑：“朕贸然过来，打扰诸位爱卿了吧。”br/>
韩莳芳微微俯身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大渊国事，本就该圣上乾纲独断，陛下不顾龙体，夤夜过来，应该臣等惶恐才是。”br/>
顾凌洲则吩咐在殿中侍奉的内侍：“去搬一把椅子过来。”br/>
内侍应是，不多时，便搬了把紫檀木雕花木椅过来。凤阁素来以三位阁老为尊，内侍正迟疑将座椅放到何处，顾凌洲已道：“放到正中，将本辅与韩阁老的座椅移到下面。”br/>
天盛帝忙道：“阁老不必如此。”br/>
顾凌洲道：“尊卑有别，岂可混淆，陛下请就座。”br/>
天盛帝坐了过去，曹德海与章之豹分列左右站着。皇帝望着众人，面上露出几分伤情，道：“方才诸位爱卿所言，朕都听到了耳中。”br/>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西京是大渊之痛，何尝不是朕之痛。是朕无能，没能守住祖宗与先皇留下的基业，才让十三城落入狄人之手。若非先皇将江山托付与朕，朕不敢不以这副羸弱残躯挑起宗庙社稷，忝居高位，早在十年前，朕便该以死谢罪。”br/>
曹德海先噗通跪了下去。br/>
含泪道：“陛下这般说，老奴便该先去死！”br/>
天盛帝握紧座椅扶手，含恨道：“你一个奴才，怎会明白朕的心情！犯下如此罪孽，便是一死，也难赎朕的罪过！”br/>
殿中群臣听得皇帝此言，纷纷起身道：“臣等惶恐。”br/>
“朕的罪过，朕自己知道，爱卿们不必为朕开脱，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朕也是要向先皇负荆请罪的。”br/>
语罢，皇帝目中竟流出泪。br/>
世家官员神色不一，寒门出身的官员跟着抬袖抹泪，顾凌洲自椅中站起，躬身道：“西京之事，归根到底，并非陛下之错，陛下何必如此自苦。”br/>
“曹德海，还不速去取巾帕来。”br/>
曹德海应是，紧忙从地上爬起，取了块明黄丝帕过来，为天盛帝拭去眼角泪痕。br/>
天盛帝惭愧坐直身体：“是朕失态。”
br/>
“朕知道，西京一日不收复，百姓便要戳着朕的脊梁骨骂，但有一丝希望，朕都恨不得立刻挥师西下，将狄人驱逐出大渊疆域。朕恨自己不是大罗神仙，变不出军粮，朕更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如先帝一般御驾亲征，亲到前线抗敌。除了恨，朕还怕，怕六年前的悲剧重演。一万北境军精锐部队，几乎全部葬身在青羊谷，也不知是上天在惩罚朕，还是祖宗觉得朕不堪大任，降下如此罪责。若是朕犯下的错，回回都要将士们用命去填补，朕宁愿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指着鼻子骂。”br/>
“朕还是那句话，若各部真能勠力同心收复西京，朕便是给诸位爱卿跪下，也是可以的！”br/>
在世家官员看来，皇帝想要趁机收复西京的心思自然可以理解。br/>
今夜突然出现在凤阁，显然也是要借顾凌洲与韩莳芳两位阁臣的威势，将收复西京之事定下来。br/>
在世家眼里，皇帝倚仗谢氏，如果谢琅能收复西京，皇帝便多了一个可以倚仗的力量。br/>
户部尚书刘茂第一个坐不住，直接行至殿中，直挺挺跪了下去，道：“户部粮仓早难以为继，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只能辞官归乡了，这户部尚书，谁有本事当便由谁来当吧！”br/>
其他参与议事的户部官员亦纷纷跪了下去。br/>
“臣等亦愿辞官让贤。”br/>
除苏文卿外，一众兵部官员亦跪了下去。br/>
“禀陛下，兵部亦难以为继。”br/>
“若陛下执意如此，臣等亦只能效仿户部诸位大人辞官了。”br/>
其他各部中世家官员也依次跪下。br/>
天盛帝望br/>
着跪成一片的朝臣，目中一片颓然和沮丧。br/>
唯卫瑾瑜坐在原处，冷漠地望着眼前一切。br/>
“到底是朕无能。”br/>
天盛帝苦笑一声，道：“便由兵部下令，召定渊侯世子回京吧。”br/>
“收复西京一事——再议。”br/>
众官员齐齐叩首：“陛下圣明。”br/>
议事结束，卫瑾瑜独自出了文极殿，快到宫门口时，被一名内侍躬身拦住去路：“卫御史，韩阁老有请。”br/>
卫瑾瑜并无多少意外，跟着内侍到了韩莳芳所在值房。br/>
韩莳芳正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卫瑾瑜入内，垂目行过礼，韩莳芳睁开眼，道：“这是私下，不必与先生这般客气，坐吧。”br/>
卫瑾瑜并未动，而是笑道：“先生召我过来，应是要训斥或责罚吧。”br/>
韩莳芳盯着少年看了片刻，亦笑道：“如今你是有师父的人了，就算要责罚，也轮不到先生了。”br/>
“只是，瑾瑜，先生是瞧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旁人兴许不清楚，先生却是再清楚不过的。顾氏百年世家，实力雄厚不假，可规矩也严，最重门风，顾凌洲此人，一生清正，眼里容不得沙子，最重一个忠字。你当真觉得，他可以如先生一般理解你，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来日他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会如何看待你，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弟子？今日凤阁议事，你也瞧见了，无论何时，忠君二字，在顾凌洲心里都是排在第一位的。”br/>
“雏鹰长大了，总是想振翅高飞的，可也要选对合适的枝干才行。”br/>
卫瑾瑜轻一扯唇角。br/>
道：“瑾瑜是什么样的人，瑾瑜自己自然清楚。”br/>
“可纵然瑾瑜拜入顾氏，并非上佳选择，那先生呢，在先生心中，瑾瑜又何尝是第一选择？”br/>
“既然世上没有完美的枝干，栖在何处，又有何区别？至少，顾氏亲传弟子的身份，能护我周全，能助我在仕途上更进一步。”br/>
语罢，卫瑾瑜视线落在书案上的一副笔架上，笔架正中，悬挂着一只青玉湖笔。br/>
卫瑾瑜道：“这只青玉笔，笔毫未干，笔身莹润，想来是先生最爱重的一支笔。先生鲜少将喜好露于人前，赠笔者，想来是先生十分爱重的人。”br/>
“倒是瑾瑜愚笨，跟随先生这么多年，都不知先生喜欢青玉。”br/>
韩莳芳皱眉。br/>
“你素来懂事，怎么如今也学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之事？”br/>
卫瑾瑜再度自嘲一笑。br/>
“没错，自小先生便教导我，不要在意细枝末节。”br/>
“只是这世上，人到底都是有偏爱的。作为永不可能被偏爱的那一个，时间久了，总是生出些不平不忿。瑾瑜甚至有时忍不住想，当年先生肯出手将我拉出深渊，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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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瑾瑜告退。”br/>
语罢，少年郎恭敬而疏离地行一礼，退出值房。br/>
韩莳芳深吸一口气，闭目，搁在案br/>
上的手因怒火盈胸而倏地握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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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半月，兵部一连发出了七道令牌，召谢琅班师回朝。br/>
然而七道令牌，道道石沉大海。br/>
谢琅以青州城满目疮痍，狄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为由，请求带领麾下士兵，帮助青州城完成最基本的重建任务之后，再班师回朝。br/>
霍烈性情残暴，占领青州三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青州城的狼藉惨状可以想象，且有知州夏柏阳奏本为证。br/>
青州已经没有常规守备军，谢琅这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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