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清一时哑然，张了张嘴，未及开口，先笑了。
他说：“当然是，为你而来。”
闻霜蜷起手指，被他笑得脸颊发烫。
“你在哪儿？”她问。
手机振动，周晏清在两人的聊天框里发来一条消息。
闻霜把通话界面最小化，点击查看，实时定位——青年公园。
闻霜呼吸微急，“你一直在那里？”
“是。”周晏清语气无奈，“除了这里，我想不到这么大的渝城还有哪里是和你有关的。”
闻霜轻声问：“那……我们要见面吗？”
周晏清有那么一瞬间，想理智地同她讲道理，她现在尽管已经退烧了，但最好还是居家静养。
可他说不出个不字。
他温声反问：“你想见我吗？”
——只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闻霜自然不会那么温顺，周晏清问了，她就要答。
“……你在那儿别动，给我半、一个半小时。”
她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好。不着急。”
挂断语音，闻霜蹭的一下站起身。
卸掉“死人妆”、洗澡、换衣服的过程很快，她身体不受控地微微发颤。
害怕是有的，可是由期待而引发的冲动却压倒性地占据主导地位。
但当她背上帆布包，弯下腰在门口穿鞋时，她却迟疑了。
真的要去吗？
去了，用什么身份见他？
心里有个时钟滴答作响，时间推着她做抉择。
最后，她勾上鞋后跟，抓起挂在门板挂钩上的钥匙，夺门而出。
穿堂风推着门板，“嘭”的一声阖上。
隔壁邻居警觉地探头出来，“你在家啊？这东西你……喂！”
闻霜运气很好，有部电梯刚好从顶楼向下运行。
她弄不清是还病着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乘电梯、走出小区的时候，她的步子很轻盈，整个人像踩在云端。
倒公交来不及，刚才也没想起要提前呼叫网约车，闻霜快步走到大道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
傍晚的太阳依旧炽烈，云霞被染成渐变的橘红色，出租车的后视镜是天然的画框，一副绚烂而盛大的油画在闻霜的眼中长久停留。
她两手捏着帆布包肩带，后背稍稍挨着座椅，看似放松的姿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整个身体是紧绷的。
与身体反应不同的，是那颗始终漂浮着的心，像是要化成缤纷的泡沫，飞到天上去和云彩作伴。
有个人，皎洁月光一样的男人，为了她，从千里之外的海城奔赴渝城。
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她心旌摇曳。
至于，见面之后会怎样，她想不到。
飘忽的思绪也支撑不了她去多想。
闻霜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他。
去揭开面纱，一睹月亮的真容。
青年公园这一片挨着渝城美术学院，晚上六七点商铺陆续亮起招牌灯，不少夜市摊贩在路边排起长龙，出来觅食消暑的大学生靸着人字拖在路上不紧不慢地闲逛。
出租车被堵在最近的一个路口，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前面手举烤串占道的人充耳不闻。
闻霜偏头看了眼，发现剩下这段路步行也许更快。
她说：“我就在这里下。”
她付了车钱下车，打开和周晏清的聊天框，点击那则定位，导航。
抄近道穿过青年公园的时候，看见那块孤立在香樟树下的假山石，两个多月前，她曾坐在上面久等周晏清的消息。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那时是她用病人的身份缠着周晏清，现在……
她一时恍然。
绕过大片的香樟林，视野瞬间开阔，那间现代异性建筑的咖啡馆坐落于草坪边缘。
外摆区几盏古典石灯笼火光融融，白色遮阳伞下间或坐满了人。
闻霜没仔细去瞧，一时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周晏清。
她刻意慢下步调，帆布鞋踩在青葱草茎上，似乎能听见草茎折断、饱满汁水溢洒出来的细微声音。
她垂下眼眸打腹稿，见面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嗨。好傻。
——你好。太正式了吧。
——hello。拽什么洋文……
闻霜有些抓狂。
这一刻的心境比当年查看研究生考试成绩还要复杂。
她吸进一口气，决定摆烂，等着周晏清先开口不就好了。
“闻霜。”
没有预兆，夜风忽地送来一道白玉质地的温润男声。
闻霜蓦然顿住，在这一两秒的时间里，脑子里闪现周晏清在star上用作头像的那张俊逸写真照。
她心想，就冲这音质，就算真人和照片不符，也没什么。
掀起眼皮看过去。
那人立于石阶上，白t黑裤，长身玉立。
周遭阒寂黯淡，唯他浅笑惊鸿。
原来照片才是自惭形秽的那一方。
周晏清没在聊天框里问过闻霜“出门了吗”、“到哪儿了”之类的冗赘问题。
闻霜让他等，他便好耐性地静坐在原地。
只是中途偶然垂眸，才发觉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被海城大雨淋湿、之后又被体温烘干的衣服，于是匆忙起身。
一来一回，用时并不长。
但他还是怕闻霜到了找不到人，大约是要生气的。
再回到咖啡馆，室内和外摆区都已坐满了人，没有空桌。
他便到吧台点了两杯饮品，而后站在临窗的位置，一边等饮品制作完成，一边等闻霜。
也不知怎么的，不经意间抬眼，看见青年公园的香樟林里走来一个女孩。
其实这个时候的公园人不少，而且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周晏清根本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可他就是有种预感，是她。
闻霜比他想的要高，也要瘦一些。
黑色吊带衫搭白色薄衬衫，下面一条深灰色工装裤配黑色帆布鞋。
银色粗质项链垂挂，两条锁骨斜飞入肩带。
蓬松黑发被风吹起，瓷白肌肤一种羸弱的美感。
晚霞渐散，她在乌蒙夜色中愈走愈近。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油然生起。
周晏清怔愣一霎，而后拉开室内和外摆区之间的玻璃门，缓步朝她走来。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闻霜点头，“嗯”了一声。
目光匆匆在周晏清脸上扫过，随即欲盖弥彰地看向他身后的咖啡馆。
“你刚才是在外面吗？没看见你。”
周晏清说：“在里面。”
“哦。”
突然的卡顿，闻霜一时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只好假装去看四周。
周晏清瞧着她左顾右盼的样子，只觉乖顺得和他眼里那个霸道任性又阴晴不定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听到吧台提醒顾客取餐的语音播报，周晏清笑说：“稍等。”
闻霜鼓了下腮帮子，往前走几步，站到外摆区的木篱笆下。
篱笆上爬满蔷薇藤蔓，清甜暗香隐隐在鼻尖萦绕。
她心情其实不赖，但可能是因为缺乏面基经验，并且她在生活中其实很冷淡的缘故，所以才在周晏清面前显得这么不自在。
低头，用鞋尖杵了杵地上的小石子。
一瞬间，又有些沮丧。
听见脚步声靠近，她偏头看一眼，周晏清刚好走下台阶。
他两只手上各端一杯饮品，笑说：“你还在生病，不能喝带咖啡因的。鲜榨橙梨汁和鲜榨苹果汁，选一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闻霜说，“我不能全都要吗？”
周晏清笑看着她，一时没作声。
闻霜以为他不肯，转过脸，“小气。”
周晏清倒不为自己解释，笑说：“这才有点我认识的闻霜的样子了。”
闻霜一愣，撩起眼皮，“我什么样？”
声音沙哑，音量不大，语气也软答答的，却分明暗藏一丝挑衅意味。
好像周晏清要是敢说出不好听的词来，她就能当场亮出武器——周晏清想到那个耍大刀的长耳朵黑猫，一时失笑。
闻霜目光投过来。
一双眼尾上挑的细长眼眸，冷傲中带着不自知的风情。
周晏清像是真被她唬住了，收敛笑意，温温和和地说：“你很好，具备所有正向形容词的好。”
……哄小孩呢吧？
但是闻霜很受用。
她伸手拿过其中一杯果汁，低头咬住吸管喝了一口，微愣，温的。
周晏清似是知她所惑，解释说：“你还在病中，不适合喝冷饮。”
也对。
可是他向咖啡馆服务员说要加热又不烫嘴的鲜榨果汁时，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表情。
大概脸上笑嘻嘻，心里暗骂尽事儿吧。
闻霜微妙地勾了下唇。
周晏清提议找个地方吃饭，闻霜没异议。
“想吃什么？”周晏清说，“除了火锅、串串等辛辣食物。”
闻霜被噎了一下，淡声道：“你挑吧。”
本来还想跟一句“我请客”，忽然记起昨天卡里最后留下的一千块，几乎都因为买“豪华穿衣镜”花掉了。
她拽了下帆布包的肩带，不自在地改口说：“粥，我想吃粥。”
“好。”周晏清点头。
闻霜对这块不熟，或者说对渝城所有的餐厅都不熟。
因为她平时吃饭只是为了充饥以及维持身体正常的生理机能，生活无法支撑她对所谓的美食和网红餐厅感兴趣。
周晏清打开手机软件，综合考量顾客评价和餐厅位置，找到一家离得不远的店。
餐厅离咖啡馆就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两人步行过去。
路过一家药房时，周晏清停下，转头跟闻霜说：“先去买药，待会喝完粥刚好可以吃。”
闻霜“嗯”了一声。
周晏清刚才又细问过一边闻霜的症状，尽管闻霜确定自己早已退烧，周晏清还是让店员拿来了耳温枪，并要了一盒核酸检测试纸。
疫情期间，店员神经敏感，一听说周晏清要这两样东西，立马警觉地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
“发烧建议去医院发热门诊看。”店员站在柜台内没出来，提醒道。
闻霜说：“不烧。”
店员半信半疑，还是不肯靠近，伸长手臂把耳温枪递过来。
“消过毒了，你自己测一下。”
闻霜刚要去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先一步接过耳温枪。
“我自己来吧。”闻霜看他一眼。
周晏清却笑说：“坐。”
闻霜又转头去看身旁的凳子，不太情愿地坐下。
垂在耳侧的头发被撩起，闻霜感觉到脸颊的皮肤被他指尖擦过，很轻，像是被羽毛碰了一下。
她努了下嘴唇，想说自己来就行，但不知怎么，没出声。
周晏清风光霁月，神情自若，俨然周医生上线。
一手撩起闻霜一侧的头发，另一手持着耳温枪将测温头伸进她的耳廓对准鼓膜位置，听见“叮”的一声，他随即取走耳温枪，垂眸查看显示温度。
很快，不过几秒的时间。
这让闻霜自动脑补出他穿上白大褂处理病患时的样子，也是这般专注、利落。
“358c，正常。”
闻霜注意到，周晏清将耳温枪归还给店员时，测温头是对向自己这侧的。
他的教养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眼见周晏清撕开核酸检测试纸的包装，闻霜立即伸手从他手中抢走，“这个我自己来。”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要插入鼻腔的，多尴尬啊。
她余光扫过去，确定周晏清没在看自己，这才面无表情、动作却如同做贼般迅速操作。
事实证明，闻霜的确不是新|冠。
周晏清说了几个药名，让店员帮忙取一下。
趁这个功夫，闻霜没在药柜边傻等，她提前走到收银台前，拿出手机，快速发短信查询卡里余额。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个3开头的数字，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店员捧着药盒过来，站在双屏收银机前一一扫码，闻霜盯着面前的屏幕，结算表里每增加一项，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没等店员把所有药都录入结算表，闻霜说：“头孢和这个清热解毒的不要，我有。”
店员抬头去看周晏清，娴熟地使用话术道：“有也没关系，多买点备着吧。特殊时期，这些药很多时候想买都买不到。我们药店也是早上刚上的，你现在不要，等明天来指定没了。”
闻霜不解：“说不要的是我，你劝他干什么。”
店员有些尴尬。
周晏清笑一笑，说：“听她的。”
闻霜自己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周晏清要接过去，她没让，直接一股脑塞进帆布包里。
出了药房，她问周晏清：“走哪边？”
周晏清瞧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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