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什么？”
林佳颂快步走上来，她没想到就连来趟医院，弟弟和前男友都能撞在一起。好像自从和向叡重逢以来，命运的丝线就又重新拧成了一团，才不出三天，她就已经经历了两场偶遇。
想见不想见的人，全都见着了，真是孽缘。
怕林佳尧嘴快泄露父亲的病情，更怕向叡发现她之前的谎言，林佳颂带着不安的眼神，朝尧尧看了一眼。
林佳尧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别说替她保守秘密，他现在是连底裤都漏给向叡看了，只得别开眼：“没什么。”
“你自己跟她说吧，”林佳尧让过向叡，“你俩的事，我不掺和。”
向叡从鼻子里哼一声：“你早该这么做。”
姐弟俩交代几句，林佳颂便把陪林父诊疗的任务卸给了尧尧，自觉地转到向叡跟前，准备同他一起去看看桓御。
林佳尧马不停蹄地到ct区排队等父亲出来，大孝子做得尽心尽力，反倒衬得林佳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现在的林佳颂，除了当家里的提款机，几乎不与林父产生交集，亲缘稀薄得仿佛她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在林佳颂眼里，能发钱的老板，比只会花钱的父亲更值得讨好——她甚至还有心思管老板拉屎放屁。
“刚刚听张晓说，医生建议小桓总在家休息两天再上班，我们要在京市多逗留几日吗？”林佳颂问向叡。
这会儿曾亦涵不在，除了向叡，没人能安排桓御这个混世魔王的去留。
向叡：“也好。只是管理层在外面时间太长，总得有人回去主持工作，你等会儿给曾总汇报一下情况，让他带着张晓先回江城。”
林佳颂点点头：“这一次小桓总旷工总算有了正当理由，还麻烦向总让他回来后在系统补个病假流程。”
向叡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道：“不用这么麻烦。”
只见他手指翻飞，从自己的工作账号退出去，迅速登上桓御的工作号，现场帮他请假。
林佳颂正在为这两人深厚的基友情感慨万分，忽然瞪大了眼睛，差点要为向叡这黑心鬼绝倒——请假理由赫然写着“排气不畅”！
耳边传来张晓吭哧吭哧的憋笑声，林佳颂强忍着笑意，贴心询问：“要不要改成‘消化不良’？”
向叡一脸无辜地拒绝：“有区别吗？抱歉，刚从美国回来，中文不太好。”
林佳颂忍不住朝他竖了根大拇指，估计等桓御知道，会毫不犹疑朝他竖起中指。
按照桓氏集团的制度，总部派下来的人对分公司拥有绝对的管辖权，桓御即便是集团老总的亲儿子，请假还得经过人事总监的审批。
于是小桓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在他看不爽的曾总面前丢了一回人。
曾亦涵隔老远狂笑三声，嘲讽般地秒批流程，还不忘问林佳颂要不要多放几天假，让她跟向叡巩固一下感情。
“我跟他没什么感情。”林佳颂冷心冷肺地说，抬起眼皮瞥向叡，“向总也早说过，水泥封心不爱了，曾总你就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曾亦涵不接话茬，忽然问：“你知道地球人和外星人的区别是什么吗？”
还没等林佳颂疑惑，他就老神在在地解答：“就是人人都会口是心非啊……”
“呵——”林佳颂挂了电话，心道就凭曾总这张嘴，栽在女人身上都是活该。
向叡表情并没什么异样，看来林佳尧的嘴好歹有个把门儿的，没给他乱说什么。
林佳颂勉强将不安的心放回肚子——她可不想在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跟前男友不清不楚地忆往昔。
生存让浪漫变钝，而后苦难围成铜墙铁壁，杀死了心动。
从未体验过疾苦的向家公子，也从没能理解过这句话。
然而很快，他便亲眼见识到了“疾苦”本身。
走廊尽头，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男病人，他身上裸露部位的毛发都已经掉光，只能从皮肤的垮塌程度上判断，这人应该有六十岁左右。
又或者，没得病的时候，会更显年轻一点。
男人瘦弱的肩膀上撑起一颗细长的脑袋，面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腹部微微隆起，脖颈上的静脉青得发黑，血管交汇处，几颗鸽子蛋大小的肿瘤隐在皮下，狰狞地延伸至胸膛。
向叡莫名想起了医院大门口被发财树换下来的那棵老盆景树，正值壮年却被虫蛀了，干枯得看不出品种，唯独树身上特意凹造型用的树瘤，彰显出它曾经高贵过。
是淋巴瘤，向叡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朝中年男人多看了几眼。比起老年人的落叶归根，这种被病魔加速过的风烛残年，似乎显得更残忍一些。
中年男人的眼神只在林佳颂身上扫了一下，便挪到了向叡身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年，神情从最初的疑惑，逐渐变得震惊，最终怒不可遏。
“谁让你来的？！”林小军暴喝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他更是被自己吓到，话刚说完就抱着胸口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林佳颂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又极快地转头，朝旁边站着的男人投去慌乱的一瞥。
终归还是瞒不住了。
据说人撒一个谎，就要撒一百个谎去圆。林佳颂还没撒够一百个谎，谎言就这样被人猝不及防地戳破了。
狼狈……
在向叡面前，除了狼狈，她什么也不剩。
家里有病父，并不是什么值得丢脸的事。只是林佳颂的这位父亲，生平既穷酸，又高贵。
因为穷酸、不思进取，林小军一辈子被人瞧不起，连老婆都跟人跑了。可在不得不孝敬他的儿女面前，他又瞬间因为给了他们生命，而显得高贵无比。
如今得了绝症，林小军就更高贵了。他靠贬低儿女获得成就感，认为林佳颂姐弟俩成龙成凤，完全是他榨干了自己的生命培养出来的，哪里还记得起烂醉不归的时候，是林佳颂饿着肚子赚生活费养活了一家人。
阴沟里堕落久了的人，从不会仰望星空，他反倒会鄙视岸上的人。体面人在林小军眼里，都是自恃清高的垃圾。
向叡浑身的那股高傲劲儿，跟拐他老婆的那个人渣大学老师一模一样，那他就更是垃圾中的极品。
而林佳颂的骨子里，到底还流着她那个贱娘的血，连勾搭男人的眼光都出奇一致。
林小军心中升起一股悲愤，看着向叡人高马大，不敢朝他发作，隔着五步之遥，转而朝林佳颂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三年了，还巴着男人不肯断！真他妈贱！”
林佳颂的脸色，正如他期待的那样，瞬间白得像张纸，难看到了极点。
这种家常便饭一样的咒骂，让林小军浑身舒坦，当爸的给了她生命，骂女儿是天经地义，自己家的事，谁也管不着。
林佳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比狼狈更惨的，还有被亲生父亲当着最爱的人的面羞辱。
她无力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头顶天花板的灯亮得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却也让人无处遁形，连倒下去逃避一会儿的权利都没有。
她就这么强撑着一股气，静静地看着父亲扭曲快意的脸，给林佳尧打了个电话，只等着弟弟过来把林小军这条发疯的病狗关进笼子。
正在这时候，林佳颂的裙角忽然动了，旁边的男人动作快得带起一小股风，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林父的面前。
向叡一脚踢飞林小军手里的拐杖，干瘪的中年病人瞬间失去支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了个大马趴，双膝“嘎嘣”一声跪地，给面前高傲的青年行了个至高无上的帝王礼。
林佳颂红着眼眶，不知所措地看向向叡，只见他眼里是少有的凌厉，朝着地上匍匐的男人冷声低吼：“给她道歉！”
林小军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病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管教女儿，有你这上等人什么事儿？！”
向叡咬着牙，面容冷峻，一字一顿地重复：“给——她——道——歉——”
“呦怎么着，向家小子，你他妈什么东西啊，”林小军仗着自己病重，光脚不怕穿鞋的，喘着粗气耍无赖，“现在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三年前我就得病了，你怎么那时候不来孝敬你岳父我呢，怎么就他妈抛弃林佳颂自己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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