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脖子酸了,把脑袋换了个方向。

    李明祈看不见他脸了,只能看见后脑勺。

    “你……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如果老二用宋家要挟你,你会妥协吗?”

    其实李明祈心中早有答案,可方才赵桓的那句话内含的意义太大,他只觉脑子里仿佛被人浇了一锅热油,现在正在滋啦冒烟。

    赵桓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不会。”

    “是啊,你不会的。”赵桓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把头转了回来,“宋衣她也许能够理解你,但她不会原谅你。”

    你们之间岂不是不可能了……

    “阿祈,我永远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所以说……”李明祈哽咽,“你也是记得的。”

    所以说,那天在凉州那一场陨星,也是你,果然是你。

    上上辈子,赵桓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从前他在宫里住过两年,但并不是从骨子里面就认同那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

    李明祈是皇子没错,但是并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愿意替他去死。

    实际上,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真的会死啊。

    应该是冲动,是为了保护自己兄弟的本能,而他就那么咯嘣了,属实是个意外。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香火缭绕,身边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是死了吗……难道我没死……”

    他确实是死了,货真价实凉的透透的。

    但他作为一个鬼还在,作为一个人的魂魄还在,凉的只是他的躯体。

    他探头去外面看,这不是凉州,这是洛阳。

    再看,这穿着龙袍的不是老三么。

    “老三都当上皇帝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三当上皇帝了,他在这阴间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你瞧这烧过来的东西,真是奢侈,见都没见过。

    不过这衣服穿了是给别人看的,不是给自己看的。现在穿了有啥用,别人又看不见。

    “老三啊,你不如给我再烧一身龙袍过来好了。”

    你在阳间当皇帝,我在阴间做皇帝。

    一开始他以为,最多也就是几个七的事。

    虽然现在很明显七七早就过了,都快周年了。

    ——“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竟然给说中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死了之后不去阴间,反而还在这里游来荡去。

    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几乎就要以为每个人死了之后都这样了,那岂不是太拥挤了。

    没过多久,他又碰见了一个人。

    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却认识他。

    “赵桓?”

    “你谁啊你。”赵桓惊住了,“等等,你也是鬼?”

    鬼鬼相见,十分激动。

    这位鬼他之前没见过,但听说过,就是老三那位王妃顾昭。

    她竟然也死了。

    赵桓也不得不替自己兄弟唏嘘了,这皇位前的台阶也是血淋淋的。

    他和顾昭,做人的时候没见过,当鬼了才第一次见面。

    “别哭了,哭了也没用。”

    死都死了,也活不过来。

    退一万步说,这时候要是能活过来诈尸,还不吓死人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如果是活着时,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他八成会梗着脖子说“我偏要强求”。

    鲜衣怒马少年郎、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是这么硬气。

    可是当人真死了,你切身感觉到那种一点点消失、无能为力……

    终究是生死有命。

    什么是命,对他来说,那从身后飞过来的透心凉的一支箭就是命。

    对顾昭来说,那座高高的城楼就是命,那坠落的风声就是命,宁王就是命。

    “到底是为什么?”他抓着脑袋,“死都死了,这算什么回事?!”

    他和顾昭找了好几天了,也出不了洛阳太远,但反正整个洛阳城内城外,就只有他们两只鬼,孤零零地飘着、飘过来又飘过去。

    “不应该啊。”

    别的不说,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生于苏杭、葬于北邙,是身前身后极风雅体面之事。这里别的不好说,死人那是遍地都是。

    尤其是洛阳城北的北邙山,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大墓小墓,光皇陵就不在少数,向来是各大盗墓贼光临的地方。

    怎么他们都能够转世投胎了,就他们两个不行?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好说。

    他见到顾昭时,她正抱着李明祈哇哇大哭。

    李明祈也在哭,不过顾昭能看到他哭,他却看不到顾昭哭。

    “两只鬼都在,会不会阴气太重?”

    后来过了两天,老三果然大病了一场,不知道是不是顾昭天天抱着他给闹出来的。

    少年夫妻,他不是不懂这种感情。

    他只庆幸,幸好自己孑然一身,没有留下一个像顾昭的这样绝望的妻子。

    后来,赵桓想过,如果顾昭是直接到了五年后,看到阿祈和宋衣从无到有、恩恩爱爱,也许早把这负心汉骂的狗血喷头了。

    但她也确实看到了那五年,那五年阿祈的痛苦和挣扎,尤其是无人处。

    有人的地方,他毕竟是皇帝,要装的无坚不摧。

    没人时,那些往事真的如同刀锋一样入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想着那几年,晚上老三几乎每天都睡不着,白天他就焚香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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