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重复的字,是玉山国国史篇的第一个文字,读作“占”,意为“第一日”。

    取神女清泪之形,又似含苞待放的骨枝梅。

    这个字诞生于危难之际,意气华光自内出,指引着库舍女和库真女两族的清魂,记得回到故乡。

    一些哀痛的情绪侵袭了眼角,卫星云颤动着双肩,默默抵抗着冷冽的苦雨。

    车金环软软地贴着娘亲,声音柔柔的,“娘,你以前跟我讲,这个字念占,是玉山国苦难史的第一个字。我把它记住了……可是啊,娘,你好像常常会忘记我是你的女儿诶。”

    卫星云低头,她的脖颈有一道好看的弧线,昏暗的光线在侧边落下片阴影,脆弱到好像秋天的枯荷。

    风一吹,青丝便抵挡不住,飘然垂落。

    她望进了姑娘的眼睛。

    泪珠一颗一颗的滑落,滴到骨枝梅的纹路上,好像暴雨一般,拍打着坚韧、不愿低头的花朵。

    卫星云凭本能去将面前的姑娘拥在怀里,传递给她一点温热的感觉。

    玉山国,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冬天……

    狂风攻城略地。

    哐哐地砸开了厚重的积雪。

    早晨的阳光实在是太冷了,冻得人都僵住了。

    骨枝梅纹样的袍子里堆满了冷气。

    玉色面容宛若精美的冰雕。

    远处翻倒的马车已经散架,边上还横躺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着黑衣的死士,另一个是自己人乔装的车夫。

    深一脚、浅一脚,机械性地迈着步子。

    或者也可以说,是被身后的风推着往前走。

    没有回头的余地。

    土城山白茫茫一片,漫天大雪卷成风。

    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一年,是岁音五十年,虫害、瘟疫,暴雪,还有虎视眈眈的敌国。

    沉默的时间化作利刃。

    耳畔不时回响起一些声音,落在心里沉甸甸的。

    “老臣——库真女·多若勒,向予公主殿下拜别!”

    步子迈得愈发没有力气。

    真是一个极致寒冷的冬天,冷到让人没有力气。

    库真女·多若勒?

    他啊,他是土城最后一位将领。

    他有两个女儿,是土城里有名的绝色双姝,小槙和小娴。

    天色逐渐明亮。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差多远。

    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甚至忘了来意。

    只有心口突然传来一点温热,几息之间又变得滚烫。

    周身的雪,霎时间化成一场微雨,缓缓落下。好像神女的清泪,在怜悯无辜的世人。

    风都变安静了。

    “皇皇土城,淙淙土河,复我玉山,还我子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冰冷的雪,也没有无尽的路。

    库舍女族有个古老的传说。

    说是在三千年前,虹霓倒悬,日月翻覆。

    火流星将地面砸出巨大的坑群,山体崩裂,地狱之火倾泻而出。

    世间诸景皆化灰烬,惨不忍睹。

    许是天公可怜见。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银色凤凰横空出世,向天哀鸣。

    她停下来俯视着众生,缓缓吐出一位神女。

    素色衣衫。

    神女沉默着伫立,随之周围泛起阵阵绿光,涟漪般扩散开来,慢慢地疗愈着整个大地。

    人们很难看清她的面容。

    后来,巫婆婆发现地狱之火附近,还遗留着微弱的荧荧绿光。

    那些泛着光的沙粒并不会发生晃动,定格在了神女消失的瞬间。

    巫婆婆说,这是库舍女一族需要谨守的秘密。

    土城是个小关口。

    但对于无险可守的玉山国来说,已是难得的恩赐了。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劈里啪啦的,砸散了一地的愁绪。

    赶车的人抹了一把脸,不知道这拭去的,究竟是眼前的雨,还是心里的泪。

    车轮滚滚向前,土成山的路不好走,泥泞得很,已然耽误很长时间了。

    “轰——”

    山一般的呼喊声错综交叠。

    远处不断传来震动山地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时间不多了!

    是啊!时间不多了!

    本就晦暗的天色变得愈发阴沉……

    堤坝,已经开了口子。

    霎那之间,巨浪滔天。

    坍塌的城墙,再也不能保护库舍女族和库真女族的兄弟姐妹。

    时间回到春和十五年,八月。

    连日的雨缠得人心口发闷,思绪都不大清明了。

    青山观香烟袅袅,因着这几天落了小雨,绵绵密密的,更加深了禅意。

    后山的青石板,歪歪斜斜铺了条路出来。

    一个青年撑着伞拾级而上,怀中抱着个朴素的布包。

    他肩膀平直,脚步缓缓。

    走了许久才走到院子,一株老榕树稳稳当当立在院中。

    满地都是落花,混着泥土。

    厢房里走出一个道袍妇人,肤如凝脂,素手纤纤。

    拎着个空背篓。

    青年收了伞,眉眼谦卑。

    雨丝细细。

    妇人看了眼布包,道,“书放在那就行,这个背篓送去书社。”

    一句话的功夫,雨突然变大了。

    安乐道背着竹篓,出了院子。

    他仰起头,看远方空怅望。

    安乐道进了城,被细细盘查。

    有个人凑过来道,“这位是新科探花郎,快快放行就是了。”

    九州书社里,安平坐着高台凳上,撑着柜台昏昏欲睡。

    瞧见安乐道,忽然就来了精神。

    安平接过背篓,脚步轻快的扭身往后跑去,嘴咧的老大,笑意要从眼睛里跑出来。

    后院的小伙伴见他这个样子,也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簇拥着他。

    “是不是先生来了?”

    “真来了?”

    安平笑而不语,眼睛滴溜溜地转,一歪头,很是得意。

    这边,安乐道略收拾了下,就往楼上走去。

    账房里坐着个白胡子老头儿,拨弄着算盘很是专心。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拉开了凳子,要给安乐道倒茶。

    安乐道恭手,“安叔。”

    安叔低沉着嗓音,“这几个月收上来的帐都不太好看,尤其东南这块。”

    过了会儿,安姨叫大家吃饭,小孩子们聚在一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吃过饭,雨也停了。

    孩子们围了安乐道,叫他在院子里讲故事。

    他搬了凳子坐,孩子们也搬着小板凳附他在身边。

    不消多时,累了一天的孩子们困倦了,安乐道赶他们去睡觉。

    他又往大厅走。

    安姨拉着他,“你不知道,这段日子那个姑娘来了好几次。”

    安乐道拿出个荷包,看着颇丰,交给安姨,只说,“要入秋了,您做些厚衣裳。孩子们也都拜托您照顾了!”

    今夜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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