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沉沙 > 一百零七第章 松下清斋
    流徽暗自瞥了一眼奉命随行而来的士兵,那人神色警惕,目光一直逡巡于江怀沙的身侧。至于江怀沙……他步伐颇为轻快地向后院走着,似乎对身侧士兵的警惕全然不曾在意。他颇有些无奈地一叹,又觉自己此刻跟去也显得格格不入,便索性在中道借口处理宅邸中事告辞离开,转而取道偏僻处的小径绕行入后院,暗中观察起了几人的动静。

    江怀沙一路了无阻碍地行至后院,似乎也无意管那随行监视的士兵作何感想,上前便敲响了后厨虚掩的门,刻意压了压嗓音,笑道:“崇之,要不要猜猜,今日谁来了?”

    屋内之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也熟稔地称呼着江怀沙的字号,含笑的语调之中透露着些许无奈:“凭舟,当年在书院时,便只有你爱开这等幼稚的玩笑。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未有半分长进?”

    “哎呀,我们也不过只是分别了两三年,难道我便要如舅父一般老气横秋么?”江怀沙笑嘻嘻地推门而入,上前数步探首看向了炉灶,又道,“看来我来得正巧。以往在书院时便是仰仗崇之为我们半夜开小灶,数年不曾再尝过,如今还有些难以忘怀呢。”

    “是么?”苏敬则打理好灶上物事后微微侧身,顺势以木匏轻轻地敲了敲江怀沙,一贯温和疏离的笑意中竟也添了几分同窗间调笑的随性,“我只记得兴平八年春时,你在我临行前摸上听鹂山房偷野菜,结果被文先生抓了现行——不过那晚你被罚抄书的模样,确实令人难以忘怀。”

    “咳……”江怀沙猝不及防地被他这番话噎了噎,片刻后笑道,“你可少来取笑我。今日的午膳,可有我的一份?”

    “你来得突然,自然不曾备下。”苏敬则放下了手中的木匏,自一旁又取了些尚算新鲜的时蔬,“我再添置些便是。”

    江怀沙颇为不见外地笑了起来,似乎已全然忘却了门外监视着的士兵:“我就知道,崇之可不忍心放任我在此挨饿。”

    苏敬则很是无奈地又看向了江怀沙,却见他此刻正向自己暗暗使了个眼色,目光继而颇为疑惑地向门外那士兵飘了一瞬,显然并非方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虽是如此,苏敬则也不急于向他寻求什么帮助,只是一面摆弄着炊具,一面闲谈似的问道:“怎么突然便决定来江陵了?你离开书院后,都与白郡守在一处?”

    “兴之所至嘛,昨日你们在江夏郡留宿时,可恰好是舅父着人来安排了,我自然不会不知。”江怀沙径自笑了笑,又沉下面容道,“七月时扬州疫病,白夫人便在此时染病过世,故而我也随舅父去吊唁了一程。至于日后……我已说服了母亲与舅父,既然朝廷的中正官看不上我,那么我明年便返回书院继续进修。”

    “如此。”苏敬则微微颔首,碍于门外之人,也不好深入再问,转而道,“凭舟打算在此留多久?”

    “崇之若是觉得此处无趣,我自然可以多留几日。州牧的人应当不会小气到想要将我赶出去吧?”

    此刻炉灶上热气升腾,迷迷蒙蒙地漫了一屋。江怀沙便一面叙旧似的朗笑发问,一面借着灶台边沿薄薄的一层水汽,匆匆地写下了“软禁”二字,复又面带征询地看向了苏敬则。

    “这是自然,州牧日理万机,可没兴致同我们这些小儿辈胡闹。”苏敬则一语双关地含笑作答,随即取了一旁的抹布,借着打理灶台的机会,将那已然消弭大半的字迹顺势彻底擦去,复又笑道,“凭舟莫要在此袖手旁观,且来搭把手。”

    江怀沙闻言捋了捋衣袖,也自是一副乐得帮忙的活泼模样:“来了来了。”

    这一日,直至傍晚时江怀沙告辞离开,受命监视的士兵也不曾在他们的叙旧闲谈之中听到半句可疑的话语。待到领首的士兵将此事报与方随之后,后者亦是笑着摇了摇头,只叮嘱道:“白郡守的外甥本官也见过,那就是个无心仕途的傻小子,你们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日后也只需暗中留意江怀沙的动向便是,像今日这样动手拦人,反倒是打草惊蛇了。”

    有了方随之这番话,负责守卫的士兵也乐得不担这放人入宅的责任,便连声应和着,告辞离开了。

    ——

    与江陵晴好的天日全然不同,秣陵到了午后又是断断续续地落了两个时辰的细雪,及至绵软无力的日光从云间漏下时,时辰已走到了申时末。

    因鸿胪寺卿出使未归,而少卿之位尚且空缺,谢长缨便只得依照眼下鸿胪寺定下的权宜之法,向鸿胪丞上报过官职、来意等一应冗事。此后,她便在鸿胪寺典客令的带领下,在官驿的上房中落了脚。

    秣陵官驿的上房自是布置得贵气而不失清雅。窗牖蒙了一层烟雨似的蝉翼轻纱,檀木花格上镂着繁复的四君子图,几缕向晚的朦胧日色便自花格之间悠悠透下,照见桑木床基座上错彩流光的金平脱宝相花纹。窗畔的黄杨木案桌浮雕山水、曲面板足,桌上规整地放置着铜平脱笔架及一干经卷杂集,此前苏敬则交与的一应文稿正置于最上方,其上字迹笔势飞动、筋骨遒劲,有铁画银钩的奔腾之势。

    谢长缨在收拾过行李后,便在那列着金桂与墨菊的花斗旁凭靠窗棂,隔着半开的窗牖远眺那乌沉沉的阴翳天色。其时云隙间的天光散在廊庑之间,也如蒙了轻纱一般,未见通透。官驿的院落中庭列瑶阶、林挺玉树,正是一派清寂窅然,唯有松梢的雪在微风中簌簌地抖落。

    她在此驻足片刻,正欲往大堂去时,却见谢迁在官驿从人的引领之下,恰恰撩袍踏入了庭院之中。时近傍晚,新雪初霁,日色虽算不得敞亮,但斜斜洒落时仍照得庭院雪地上徐徐走来的谢迁神情明秀、风仪秀伟,竟也添了些许琳琅珠玉般的气韵。

    谢长缨便也索性收了步子,将窗牖推开,笑着向来者遥遥地招了招手。

    “知玄,”谢迁抬眼之间也望见了谢长缨的所在,向引路的从人道过谢后,便快步走上前赖推门而入,向谢长缨微笑颔首,“看起来你这里也是进展顺利。”

    “朝会在两日后,届时王肃的使者想必也当列于殿上……”谢长缨说着又瞥了一眼窗外,见庭中无人,方才继续道,“怕也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东山谢氏那边如何?可有刁难于你?”

    “不曾。如今东山谢氏族中壮年无人在朝,年轻一辈又大多年岁太小,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听罢我们的来意后,便欣然应允了。”

    谢长缨闻言,不觉轻嗤一声:“无人居庙堂则门第不显,他们倒也不算太过愚钝。”

    谢迁亦是附和似的一笑,摇了摇头,又问:“那么两日后的朝会,你打算如何应对?虽有崇之的手稿,但终归难以灵活应对。”

    “手稿中所书内容颇为详尽,你不必担心。若届时情势仍旧有意料之外的变数,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谢长缨无奈一叹,低声道,“想借着一次朝会便劝服他们北伐可并非易事,毕竟荆州这边尚在虎视眈眈。纵使哪位大人物有应允之意,只怕开的条件也不简单。”

    谢迁蹙起了眉头:“那你打算……”

    “如方才所言,走一步看一步。纵然是以利相交,到底也算是公平。”谢长缨耸了耸肩,笑道,“怎么?怀真信不过我?”

    “若论口才,我自然不及你,这朝堂上的口舌之争,恐怕也并非我如今所能应付的。”谢迁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唯有叮嘱道,“总之……两日后你一切小心。”

    谢长缨笑道:“这是自然。对了,此前一路昼夜奔波,如今你们正可在东山谢氏的府上安心休息几日,若我这一处有了什么进展,想来朝廷的诏命也很快会送达。”

    谢迁颔首称是,而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道:“既如此,这几日我或许会乘着无事向东去京口一行。谢府那边若有了什么突发之事,还需知玄权且看顾一番。”

    “京口?”谢长缨不觉偏了偏头,追问道,“是去南泠书院么?”

    “不错。”提及南泠书院,谢迁的笑意便也轻快了几分,“此前山高水远难以顾及,如今正好可以考校一番阿遥的课业。”

    “考校课业么?倒是颇有意趣。”谢长缨亦是笑了笑,却难免又由此想到了谢徵与那位真正的谢明微。这几个月以来的疲于奔命令她诸般多余的思绪也尽皆麻痹,到得此时,方才又体味到了在山中醒来时的几许茫然。

    如今虽至江左平安之地,前路却依旧是茫茫,她甚至全然不具备向高车人一雪恩怨的实力。

    谢长缨也只不过是一时出神,便又立时将脑海中不当有的伤感念头驱散开来,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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