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沉沙 > 一百二十五第章 骤雪回风
    同是新岁,孤悬于外的晋阳城中却是鲜有节日的喜庆氛围。前日里并州刚刚落过一场雪,到得今日午后,稀疏的薄光才将将透过层叠的云翳散漫漏下,在街头巷尾的积雪之上摇曳出如真如幻的光斑。

    段元祯步入官署中时,孟琅书正端坐于案桌前,仔细地阅读着一封书信。他的脚步顿了一瞬,随即缓步走上前来:“府君,这是……”

    “一位朋友的来信。”孟琅书抬起眼来向他笑了笑,缓缓地折起了信纸,“这几日从河西与悬瓠都先后送来了故人的信件,还有朝廷的诏令。想来它们是因各方战乱耽搁了不少时日,所幸还是送到了晋阳。”

    “看来南方的局势也很微妙。”

    “想必是如此。”孟琅书默然片刻,转而问道,“段将军此刻前来,可是别处有了什么消息?”

    “……不错。”段元祯犹疑了片刻,微微颔首,“原定在今日到达晋阳的辽东补给并未照常出现。”

    孟琅书暗自一惊:“是昭国人劫了车,还是……辽东有变?”

    段元祯摇了摇头:“不得而知。如今姜和尚在病中,姜昀若是做了什么暗中的动作……以如今晋阳的势力,也是难以彻查。”

    孟琅书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在姜和负伤后,昭国屯驻于并州的主力军既未撤兵也不曾挥师攻伐,若说在这段偃旗息鼓的时日里姜昀没有做任何小动作……想必没有人会相信。”

    “一月前辽东运来的物资尚且充盈,粗略算来,或许还能撑到下一次补给到来之时。”段元祯摩挲着案桌边沿,沉声道,“但愿这一切只是一场——”

    “但若不是意外呢?”孟琅书将那信件倏忽攥在手中,眸光有一瞬的晦暗,语调中是难得的严肃意蕴,“若辽西王的决策有了变化,段将军可有全身而退之策?”

    段元祯愣了愣:“……府君为何突然问及此事?”

    “只是在想,晋阳之事是否会累及段将军的前程与性命。”

    孟琅书说到此处时宽慰似的笑了笑,段元祯却只觉他笑意勉强,不觉蹙眉问道:“那么府君坚守于此,难道也不怕被累及前程性命么?还是说,那封悬瓠送来的信件之中,另有什么玄机?”

    “并非是那封信件的缘故,而是结合朝廷的诏书仔细想来,便证实了我近来的一些猜测——”孟琅书的神色依旧平静,他缓缓站起身来,坦然地正视着段元祯,“我不知道如今把持朝政的究竟是哪一个高门世家,但无论是谁,都并不希望我南下。”

    “但府君的目的也并非是——”

    段元祯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在这一刻也蓦地明白了其中的所有关窍——若晋阳失守,身为并州牧的孟琅书若想求得平安,便只余下了两个选择,或是向昭国请降,或是南渡扬子江前往秣陵。而若是把持秣陵朝政的高门士族对他怀有敌意,那么他在南渡途中便是九死一生。余下的选择便只有……

    孟琅书见他神色之中隐有愕然,却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如你所想。”

    段元祯蹙眉思忖了片刻,定了定神,道:“府君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为何留在晋阳么?呵……”孟琅书摇了摇头,径自踱步至窗前,远眺着城中覆雪的屋檐楼宇,“最初自然只是因为心下不忿,彼时广武已失,大宁在并州的险关唯晋阳而已,又岂能轻易拱手让人?所以我劝鉴明往雍州任职、劝崇之与……知玄南下秣陵,皆是为了及时为并州求得援手。至于此后之事……”

    言及此处,孟琅书缓缓地侧目看向了段元祯,此刻正逢朔风侵袭,檐下铜铃在瑟瑟扬起的雪沫之中,无序地玎玲作响:“此后之事,皆非一人之力所能扭转。”

    段元祯轻叹着微微颔首,并不追问孟琅书言语间提及的究竟是何人,只是斟酌了许久的言辞,方才试探道:“府君便不曾想过……暂且屈就么?我看那位乐平郡侯便是如此行事。”

    孟琅书却也并未如他预料的那般流露出愠怒之意,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家国大义之理,已不必由我再做重复。段将军想必也知道,如今江南众臣早将我捧作了中原之地的士族表率,而此前受我之命南渡求援的故友也因此而获封职位——那两位故友本已并非豪门子弟,我若就此折节降了昭国,他们在南方又当如何自处呢?”

    段元祯一时默然,良久也只是答道:“我自是有退路的,父亲纵然改了主意,也当是将我召回辽东不再支援并州。”

    孟琅书颔首,亦不深言方才之事,只轻描淡写地应道:“如此也好。”

    “那么府君如今是打算……”

    “敌军未至,晋阳尚在,我自然不会擅离职守。”孟琅书言及此处,反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段将军且安心,真正的局势未必当真会如我方才所说的那般困顿,其中或许另藏生机,也未可知。”

    “我想也是。”段元祯便也笑了笑,就此揭过此前的话题,“这一次的意外来得突然,为保军中安定,我有意仔细清点一番府库,故而特来向府君请一份书函。”

    “这倒是不难,段将军稍待片刻。”孟琅书应声回到案桌前入座,取过纸笔研墨挥毫,不多时便已将公文依例写出,递入他手中,“好了。”

    “多谢府君,”段元祯垂首行礼,接过了公文,复又问道,“不知府君可要同来一观?”

    “故人的书信还需一一回复,更何况,我自然也信得过段将军的为人。辽东的补给虽未送到,却终究不能苛待了城中的将士与百姓,这一月的米粮物资,也该照常分发才是。”孟琅书说话间已取了一张崭新的黄麻纸,以镇纸在案桌上铺平。只是他虽以狼毫蘸了松烟墨,却也迟迟不曾落笔,末了叹道:“……段将军且先去吧,我稍后便来。”

    但段元祯却并未立即应声离去,反倒是缓缓地折起墨痕干透的公文,微微抬眼眺望着窗牖之外的白雪黑瓦:“我虽是蛮夷,却也承蒙□□教化,略懂些诗书礼义。府君固然是君子,但……这却不足以令城中所有人皆报以真心。”

    “我知道段将军所言为何。”孟琅书索性暂且搁下了笔,“每月虽有万余遗民投奔晋阳,却也陆续有近万人逃离晋阳。是么?”

    “原来府君早已知晓。”片刻的讶异过后,段元祯便也了然,“也是,府君本就不是那等尸位素餐之人。”

    “如今晋阳外敌环伺、冬日苦寒,留不住他们,也在情理之中。”孟琅书笑着摇了摇头,“若想真正地留住他们,恐怕还需逼退驻守晋阳郡的昭国大军——但段将军也知道,以晋阳一城之力,是做不到这些的。”

    段元祯欲言又止地默然片刻,终究只是说道:“……与府君闲谈许久,我也该去府库了。府君若是得空,也可来城南府库一观。”

    “好。”

    目送段元祯转身离去后,孟琅书颇有些出神地重又眺望着窗牖外的景致。彼时正有一片晦暗的云翳飘行至晋阳城上,沉沉地压着一城的青瓦黑檐,不多时,乱云便在阴沉的天幕上翻卷起来,暮雪倏忽而至。

    他鬼使神差地又翻出了苏敬则的那封来信。

    那信中所写的内容其实很长,但若说起来,却又是极少。无非是描述南方叵测消极的态度,而后又如秦镜一般坦言内乱频繁的段氏未必能够稳妥相交、劝他慎重小心,以及……

    以及,定会设法回到晋阳。

    他不觉无声地苦笑起来——回来做什么呢?在这朝不保夕的局势之中白白送命么?

    朔风卷着碎雪扑上窗棂,一瞬簌簌而响。孟琅书便也在这乱云薄暮、骤雪回风之中回过神来。他重又折起信纸妥善收好,转而垂眸提起狼毫,龙飞凤舞地在黄麻纸上写下了回信的首句:“维此干戈寥落之年、霜凄风紧之月、无可奈何之日……”

    ——

    直至入夜时分,晋阳的这一场雪方才渐渐止歇。皎月自云翳的缝隙间漏下清丽的华光,照见夜归之人缓步登上城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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