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沉沙 > 三百六十一第章 俱起碧流
    谢迁在船头遥遥望见蒜山渡前的火光与烟尘之时,天际已隐有熹微的晨光抽离弥散。殷红的朝霞自云间丝丝缕缕地漫溢,几乎将岸边的薄雾也晕染得犹如血痕。

    然而那渡口残存的火光之下,却唯有一片空寂。江风白浪之间,亦唯有他们这一列楼船破浪南行。

    “谢将军,斥候并未在江上探到敌人的行踪。看起来,江北那些身份不明的部曲并未追来此处。”

    谢迁定了定神,循声侧目微笑颔首:“有劳。哪些人如今并未追击,此后却不好说,我们还需尽快与谢远书那一支人马会和,探明蒜山渡的情况,控制住京口一带的局势。”

    “是。”前来报信的裨将应了一声,复又低声道,“楼船还有约莫一刻便能靠岸,谢将军勿忧。”

    谢迁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楼船靠岸之时也是敌人突袭的绝好时机,你们切不可大意了。”

    “末将明白。”裨将思忖片刻,复又问道,“蒜山渡的情势看来不甚寻常,可需要派些人手回北岸渡口接应谢知玄将军?”

    “我也正有此意,且留一艘楼船去北岸待命便是。”

    谢迁颔首应声,复又向这名报信的裨将仔细交代了一番登岸的部署,待到楼船近岸之时,方才轻轻颔首致意,那名将领自是了然,当即领命而去。

    待身侧之人去后,谢迁重又极目眺望着蒜山渡的船埠,兀自沉思起来。

    秾艳的朝霞中,正可见蒹葭瑟瑟轻颤,而冬日的扬子江静水澄碧,如带如练,衬得薄雾烟岚中的远山也浅淡得犹如水墨氤氲,将一应杳不可知的纷争都掩在了这片异样的宁谧之下。

    如此情势未免太过不寻常,敌人既是在秣陵生变的同时动兵奇袭玄朔军营地,便绝不会就此无功而返。这究竟是蒜山渡的战事早已结束,还是……

    谢迁尚在思索之时,忽觉脚下的甲板轻轻一颤,再抬眼时,便见楼船已然停泊在了船埠之中。

    三四名将领已领着一行士兵当先登上了船埠码头,裨将在指引着将士们大致探查过一番周遭的情势过后,便又快步行至楼船前,扬声回禀:“谢将军,渡口并无敌军。不过……”

    “……如何?”谢迁回过神,当即攀着阑干,循着楼船的软梯纵身跃上了船埠,展眼望向了不远处残骸狼藉的另一方船埠,“那是敌人的楼船?”

    “正是,由船上的尸体甲胄观之,大多也并非玄朔军的将士,且……并无谢小将军的踪迹。或许他们得手之后,已经撤离了蒜山渡?”

    “不会这么简单的,你们几位领麾下的将士驻守渡口,余下随我去蒜山集中看一看——”谢迁微微颔首,神色却未见轻松,他环顾着四下里枕藉倒伏的尸体,低声吩咐道,“务必小心巷道中的敌人。”

    “是!”

    一行将领自是忙不迭地应了声,各自领麾下将士分道整兵。

    而谢迁乘着这片刻的闲暇,极目望向了远在青瓦白墙之外的蒜山。

    那里正有一行飞鸟疾掠而去。

    ——

    青石板间积蓄的宿雨随着将士们的步伐惊起飞溅,沾湿了檐下窗棂间燕雀的羽翼。

    一片静寂之中,道旁檐下忽有禽鸟嘤鸣一声,反倒是惊得谢迁循声侧目,在飞鸟振翅而去的扑簌声中又轻轻地叹息。

    此刻阴云攒聚,山雨欲来,蒜山集的巷道之中已是杳无人烟。谢迁自此展眼而望,唯见几近凝固的殷红填满了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东倒西歪的尸体上俱有杂乱交错的狰狞伤口,细细看来,大多却都并非玄朔军的将士。

    前往附近巷道探查的斥候也已折返,趋步上前低声禀报道:“谢将军,蒜山集中似乎已无成建制的敌人,不知是当真撤去了别处,还是另有埋伏。”

    “未曾探到埋伏的迹象么?”

    “是。”

    “……知道了,各位留心四下的动向。”

    谢迁将将嘱咐过身侧将士,便骤然听得前方巷道转角处似有窸窸窣窣的异响。他的神思蓦地一震,凝眸扬声:“何人?”

    转角外轻微的异响顿了一瞬,继而便有一名紧握匕首的女童缓缓走出,同样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谢迁心下微觉讶异,并不急于上前,却也及时地抬手虚拦,阻止了身侧将士的动作。

    女童只是犹疑了片刻,便果断地丢开了匕首。她在谢迁身前不远处驻了足,好似是思索了片刻,方才试探着开了口:“……谢将军?”

    谢迁应声偏了偏头,算作默认。

    女童取出藏在袖中的一只鱼符递出,仍旧打量着他此刻的神色:“我受他所托,领你去寻他。”

    谢迁思忖了一瞬,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寻常:“阁下何人?竟会知道他眼下在何处?”

    “他大致有过交代。”女童顿了顿,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也不知他为何如此选择。”

    一旁的几名裨将大多疑虑之色更甚,而谢迁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作制止,却也暗自攥住了袖中暗藏的刀刃:“倒也像他会做的事——小姑娘,请带路吧。”

    女童自是不知他暗地里的思量,便依言转身,先一步向巷道深处走去。谢迁向左右裨将使了个眼色,便也当先举步,跟上了那名女童。

    青苔薄薄地覆盖了青石板阶脚间的缝隙,阴冷湿润的绿意四散着渗入石阶上细如发丝的裂痕,又透入行人的足底,至于心中,使人的心情也一样湿漉漉的向下垂坠。

    谢迁瞥了一眼身后随行的士兵,在踏过又一处洇着血色的青石板后,便重又看向了前方的女童:“你如何知晓他的藏身之处?”

    “他说过,若是退无可退,会在这一带设法与敌人周旋。”

    “我记得蒜山集中大多是军中将士的亲眷,他们……”

    “交战前便被谢小将军劝走了大半,至于那时不曾离开的……”言及此处,女童不由得顿了顿脚步,略微一侧眼,“……都死了。”

    谢迁一时无言,良久方才低声应道:“抱歉。”

    女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多言,仍旧举步意欲前行。而谢迁却已察觉到了四下的异样,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这里的血迹很新鲜,小心。”

    女童略显讶异地止了步伐,便是连末了的那一步也落得极为轻微。

    谢迁凝神侧耳,便在迎面而来的凛凛寒风之中,隐约闻见了窸窣的低语。

    “……可算找到了……”

    “……怎么处理……”

    “……先前将军说的是格杀勿论……”

    “……谢家没有易与之辈……来日若是将军失利……”

    紧随而来的一行将士已觉情势不妙,他们征询似的望向谢迁时,却见他只是松开手上前一步,拈着箭壶中银亮的羽箭微微侧目垂眸,向那名女童安静地笑了笑:“先和他们回去。”

    而后,他跨步走向了前方的转角,那是一道逼仄阴暗的小巷。

    “嗖”!

    低语的几人倏忽听得箭啸声自身后而来,皆是惊得悚然回首,正望见一道银亮眩目的弧光。

    在他们愣怔的一瞬,那道弧光便已准确地贯穿了为首一人的喉头,半尺长的箭杆从他的后颈里探出来。

    一箭既出,谢迁未有片刻迟疑,肩头微微一震,袖中的短刀便已带出一泓夺目的寒水,于静寂之中流淌而前,瞬息便已至几人身侧。

    纷繁的刀光翩然而起,将四溅的血光也辉映得黯然。

    当随行的将士们趋步上前时,已见巷道中有几具尸体枕藉着倒伏于地,喉头横着一击毙命的艳红。

    谢迁信手将短刀掷入最后一人的面门,而后蹙着眉快步跑向了前方,语调已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急促:“探一探后方的情况,尽快撤离此处。”

    “是!”

    暗沉的云翳已然席卷了天幕,寒凉的山雨在此刻又一次丝丝缕缕地落下。在身后将士们的应和声中,谢迁已快步行至窄巷的尽头,望见谢遥不辨生死地蜷缩在一片杂物堆中,面色已被冻得青白,而冷雨又点点地晕开了他衣上深深浅浅的血色。

    “……阿遥?”

    谢迁小心地蹲下身来低声开口,在瞥见谢遥的眼睫应声微动后,便已在为他披上外袍后,又不由分说地背起了他。

    “咳咳……”谢遥被他这一番动作牵连到伤口,反是略微清醒了几分,勉力笑道,“……哥?你可算是……舍得来了……”

    “船上有医官,阿遥,再撑一撑。”

    谢迁并不理会他的调侃,说话间已然快步转出了窄巷,向守在此处的几名将士递了个眼色。几人也俱是一惊,旋即回过神来分列前后,护送着他们二人快步穿过看似空荡无人的街巷。

    谢遥似乎仍有几分兴致,他虽是伤势沉重,却只是压了压紊乱的气息,以几近喑哑的声线再次开口:“我可没有……令将士们白白送命……咳咳……江南的主力……如今已在秣陵……哥,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此事容后再谈。”谢迁心下微惊,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脚步却未有片刻凝滞,“由此观之,敌人的主力的确已撤离了蒜山,或许正是因秣陵局势于他不利。阿遥,你的计策……很好。”

    谢迁的话语声沉了下去,末了二字几乎携了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略微抬了抬眼,望见那愈发昏暝的穹隆之下,正有彤云堆叠着翻涌如血海,血海之下,唯有黑瓦白墙静默伫立于空阔寥落的天地之间,而冷雨淅沥如附骨之疽。

    谢遥听得他这番话语,却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纵使声线中已是强弩之末的虚弱,也仍旧含着些许轻狂的快意:“哈……我就说……傅贤……太小看我了……”

    “傅贤么……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迁思绪微沉,旋即凝眸转了步子,蓦地向道旁一避。

    “嗖”!

    一支羽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飞掠而过。

    “情势不明,切莫恋战。”

    他回首扫视一番,及时制止了意欲反击的将士。

    “这些人……不重要……尽快……去秣陵……傅贤的……主力……想必……”

    “嗯,我明白。”

    谢迁简短地应了一声,复又加快了步伐,奔跑在蒜山集空寂破败的街市之上。

    “江北的那些人……迟早也会……咳咳……小心……”

    “季长史尚在青州,我和知玄也会留意。”

    谢遥轻轻地一颔首,好似终于放松了几分,复又虚弱地笑了笑,调侃起来:“哥……你怎么……都不多关心我几句……”

    谢迁不由得侧了侧眼眸,隐约只觉他此刻的反应不甚寻常:“你……还真是颇有闲情。”

    “呵……看在我现在……这副模样的份上……便不能……迁就一二……”

    谢迁轻叹一声,在片刻的默然过后,低低开口:“别闹,你都这副模样了,便不能歇上片刻?”

    谢遥却也并不回应他的话语,在略微缓了缓气息后,仍是自顾自地散漫笑道:“也不知京口城内是何光景……哥,若有机会……替我捎些……宴春楼的澄沙春盘吧……”

    “好。”

    “还有……山巷外的软酪、千秋桥下的紫苏饮……我那时……总想和你同去……可惜总不能成行……”

    谢迁抿了抿唇,一时却已不知当如何接话。他沿着勾连的高墙拼命地奔跑,脚步惊起水花四溅。他越过空阔寂寥的巷道与街市,越过细密寒凉的雨幕,而雨幕之上,天光依旧沉凝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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