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沉沙 > 三百六十□□雪千山
    夜雪未尽,远处的同泰寺也依旧宝铎和鸣。

    谢迁暗自稳了稳气息,沉下身形,左手四指压在刀背上缓缓推出,将环首刀在双臂间最大限度地拉开,仿佛一支弦上紧绷的羽箭:“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荀将军,有些事容不得我哪怕稍微退让一分——一旦退让,便会一直下陷,直到永无翻身的希望。”

    荀峤上前的步伐缓慢而平稳,其中却又包含了难以抗拒的压力。他紧握佩刀,默然打量着眼前之人的动作。

    谢迁面上神色淡淡,漫溢的殷红依旧点染着他的眉眼,那双眼眸却是清冽明彻,在这雪色与炬火之下,显出如钢钉般的森冷锋利。

    在荀峤再次踏出一步之时,环首刀的刀锋幽幽一沉,谢迁的身形亦如满劲离弦的箭一般,与刀锋刺出。

    那刀刃带着至为尖利的呼啸凝成一线灿烂流金的明光,惊得周遭几名士兵也不由自主地小退一步,警惕地便要持盾防御。

    荀峤也在这一瞬止了步子,谢迁骤然逼近的凌厉动作已经打乱了他的节奏。

    如此一来,便只有雷霆一击。

    荀峤手中的佩刀在这须臾之间亦如游蛇一般直刺而出,于半道转作劈砍截击之势,贴着谢迁的刀锋擦了过去。

    一时之间,刀尖雪亮的锋芒辉映如星光海波,光华洌洌之间气象万千。

    荀峤与谢迁擦肩而过,在片刻的踉跄过后止了步子执刀而立,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佩刀,刀锋上有一道血迹缓缓地流下。

    谢迁在擦肩的瞬间借力转身退步后撤,在退出近一丈后方才有些脱力地半跪在地上,按住了自己的手臂。

    这一击凌厉的刀斩在最后一刻划开了荀峤的轻甲,在他的右胸之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谢迁直到和荀峤擦身而过后才发觉,如此进攻的代价便是右臂被对方的刀锋刺出自上而下的狭长伤口,彻底失去了此后的一战之力。

    谢迁剧烈地喘息着,按住了自己的右臂,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腰腹与后心之上亦有几处先前混战之时的刀伤正隐隐跳动着尖锐的痛楚。

    “……谢怀真,愿赌服输。”荀峤回过身,在片刻的默然过后,又侧目向周遭尚未反应过来的士兵们吩咐道,“将人带下去,明日交付诏狱审理。”

    谢迁瞥了一眼四下围拢而来的将士,蓦地提起一口气,不顾右臂之上的伤口,猛地握住环首刀起身应战。

    然而恰是在此时,营中别处遥遥传来了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走水了!……”

    “……粮草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荀峤悚然抬首,正见连天的飞雪与隐约的火光之间,一名头戴帷帽的黑衣女子正立在一顶营帐的屋顶,按住身后背着的长刀朗然而笑:“以众欺寡可是胜之不武啊……如何?荀将军可还喜欢晚辈的这份大礼?”

    不待荀峤接话,女子便已纵身越下帐顶,施施然向他们举步而来。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看清,她身后竟背着三四柄军中形制的环首刀,而腰间又有一柄古朴沉黑的长剑,剑格处镶着一块墨色的玉石。

    “何人擅闯军营?”几名士兵当即大喝着扬刀上前,意欲阻拦。

    “呵……”

    女子轻快地嗤笑一声,右手蓦地一扬,便先后有两三柄长刀飞旋而出。

    长刀光辉满溢,瞬息旋转为一轮轮满月,带起凄厉的啸声在当先几人的颈边一擦而过,犹如荒野之上游弋的魂灵正缓缓拨响血肉铸就的琴弦。

    那几人踉踉跄跄地顿了顿,头颅从脖子上歪了下来,连同那仆倒在地的身躯一同“砰地”摔在雪地之上,溅开一片片交相融合的殷红。

    女子复又笑吟吟地按住了背后的又一柄长刀,脚步未有半分停歇:“荀将军,晚辈可不比谢将军仁慈,没有兴趣留他们一命。”

    荀峤亦是被她方才掷刀时的凌厉攻势惊了惊,当即抬手阻止了士兵们的动作:“……姑娘,有话好说。他们不过奉本将之命行事,你又何必迁怒?”

    “我也不过是奉命带谢将军离开,也请您——切莫迁怒。否则,晚辈也不知,今夜停泊在江北的艨艟战船,会在何时撞入徐州军的大营,毕竟,那都是谢知玄谢将军的决断了。”女子含笑在谢迁身侧止了步子,右手却是转而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当然,除此之外,晚辈也有些肺腑之言,想问一问荀将军。”

    谢迁愣了愣,侧目看向了她,一时默然。

    荀峤深吸一口气,亦是握住了佩刀:“请说。”

    “听闻荀将军也曾在故镇北将军麾下从事,颇为仰慕其为人。”

    “……不错。”

    “那么荀将军也当知晓,当年陈郡谢氏因何而败落。”

    “功高震主,权臣倾轧,如此而已。”

    “呵……当年情势已至绝境,非一战不能纾解,而他们的选择如您所见。”

    “若战则涂炭苍生,这也正是本将钦佩他们的缘由之一。”

    女子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更不觉冒犯,只是颔首道:“您所言不错,可同样如您所见,他们如此死名死节,却还需后来的幸存者为之平反,更不必说谢氏倾覆后北疆戍军就此拆散重组再无昔日战力,以致崇熙元年时竟令索虏长驱南下。他们昔年为国为君拚却一死,岂知来日竟反是弃国弃君于不顾了。”

    荀峤按着佩刀默然良久,方才颇为忌惮地退了一步:“姑娘究竟是何人,又究竟想说什么?”

    “陈郡谢氏,谢长缨。”谢长缨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攥住了谢迁左手的手腕,却又是回首一笑,“荀将军,我也不过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言。今时礼崩乐坏更不比往日,颍川荀氏如今已失了父亲所推崇的名节,可莫要再蹈了他们的覆辙,落得一场空——告辞。”

    话音放落,她便挽住谢迁的身形,纵身跃上来时的营帐,几番起落之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不必追了,去灭火。”

    荀峤深吸一口气,制止了意欲动身追击的将士。他攥紧了佩刀的刀柄默然垂眸,看向那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在营中炬火所能照见的这一方土地之上,积雪也被映照着透出剥皮拆骨似的红,只需躬身一握,便能触到腥甜的黏腻。

    耳畔又是一阵无序的玎玲声,他抬眼回首,望见同泰寺中灯火通明,夜风一过,拨动檐下金铃铿锵作响。

    ——

    长天之下,同泰寺的金铃声已被远远埋在了昏暝的夜幕之中。寒风呼啸着穿林而过,携着森然的雪意扑面而来。

    直到避入覆舟山中后,谢长缨方才稍稍放缓了步子。谢迁一路无言,她便也沉默着,只是牵着他的手腕,在这一片静谧的天地之间,踏过深深浅浅的积雪,踏入难寻踪迹的山林。

    而谢迁回首望向来路,不辨天地的茫茫雪原里只有他和她两串迤逦的足迹,足迹尽头是迷离无际的雪雾,是埋在时间里的两座孤零零的坟茔。

    他在这片刻的怔忪过后再次举步,却不防左腿之上蓦地腾起一阵剧痛。他踉跄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已是本能地开了口:“知玄……”

    那语调中未及掩藏的痛楚与虚弱立时令谢长缨驻足回身,她见谢迁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间渗出的细汗无声滚入鬓间,眉眼之间已结了细密淡白的霜花,当即抬手拂了拂他的眉睫,又解了罩衫为他披上:“我来时的落脚之地就在前方了,怀真,你还撑得住么?”

    谢迁这才发觉方才言辞不妥,忙道:“无碍,只是太累了些,令……谢四小姐见笑了。”

    谢长缨含笑反问:“既然不顺口,又何必要改?”

    “我……”

    见他一时哑然,谢长缨不觉笑了一声,转而扶着他缓步前行。不过多时,二人便望见了林间那一处似已废弃数年的小屋。

    谢长缨自是将谢迁在里屋安顿下来,在换过了平日里的男子装束后,方才取铜盆融了些雪水,步入里屋之中。她取过来时备下的蜡烛与炭火点燃,而后将铜盆端至床榻旁放下,低声道:“怀真,解开甲胄,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不过此处唯有雪水可用,且忍耐片刻吧。”

    “……嗯,无妨。”谢迁愣了片刻,方才轻轻颔首,依言解下了外袍与轻甲,而后微微蹙了蹙眉,“知玄。”

    正在拧着帨巾的谢长缨闻言侧目:“何事?”

    谢迁清瘦笔直的身影沉在烛光外的黑暗中,他低眉垂目试探着自己的脉象,听得谢长缨应声,方才抬了抬眼,眸中微光一闪:“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来日你若要明辨赏罚,不必累及他人。”

    “我何时便说过要罚你了?”谢长缨忍俊不禁似的偏了偏头,抬手已将手中的帨巾敷上了他的右臂,复又低声道,“至于缘由,你既已认出了我,便不当猜不到。”

    谢迁若有所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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