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轻音选定能帮她“在修真界混得好”的第二辅修术法之后，天色已经不早。
她随手燃了一张让烛芯充分燃烧的符纸，“哔啵”一声，房内亮了几分。
光亮徒然增强，虞轻音抬手搭在眼帘，再过了片刻才重新睁开眼。
与此同时，房外挂的烛台亮了起来。
温暖的灯光透过雕花木门，落下一地碎金。
虞轻音有些摸不着头脑，轻轻起身开门看了一眼。
她方才分明没见到有人经过。
楼外并无其他什么人，但她房前的烛台却无人点燃，自己亮的欢快。
紧跟她身后起身的周寸心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待到看清叫虞轻音有些疑惑的烛台时，她有些得意。
她随口解释道：“这是我们器修长老来宗门的那一年研制出来的低阶法器，主要用在内门弟子斋门前照明。”
“这枚壁灯烛台是心灯，以供奉在宗门内刻有弟子姓名的长生牌为引子，收集弟子在方圆数里留下的灵力残留，汇聚点燃灯火。这几年心灯改进，只要弟子尚在玉清宗所在的花溪洲，房门前的这盏灯就会亮着。”
虞轻音了然：“不愧是第一剑宗。”
炼器改变生活。
她倒是没想到玉清宗居然如此人性化。
一枚枚点亮的心灯静静无声，等弟子回来的时候还能照亮前路。
不料却被周寸心残忍打断幻想：“师妹多虑。”
就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远远从别的峰传来声音：“……用自己买的烛台假装心灯点燃？别在师兄面前耍这些小把戏。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师兄早就习以为常。你们以为你们能瞒过谁？他有没有申请下山的假条？没有的通通记上名字，违反宗门条例私自下山，罚款到时候从月例里面扣！”
“师兄，不要啊师兄，再扣下去贺师兄就倒欠宗门钱了——”
“本来贺师兄学剑就很穷了，都是为了下山赚钱补贴宗门，师兄高抬贵手啊。”
在一片热闹之中，周寸心见怪不怪：“炼器改变宗门。”
虞轻音：“……”
周寸心：“最开始的时候器修长老还存了一片心，想为宗门弟子省点钱，但没过多久，玉清宗经济紧张，发不下长老月例，从那天开始，宗门就开始实行查寝制度，但凡出门没请长老批假条，就要从月例里面扣两块灵石。”
仿佛为了肯定虞轻音的猜想，周寸心干脆利落道：“整个宗门内门弟子何其之多，要是一个个查难免有些麻烦，因此心灯一暗，就会被记录旷寝一次。”
虞轻音觉得自己声音有些虚弱：“……竟然如此。”
原来炼器改变的是宗门收入。
她现在怎么突然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穷且益艰”：）
“对了，天也不早了，”周寸心主动提出告辞，“师妹刚来第一天，舟车劳顿疲惫多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其实不太辛苦。”虞轻音白日看了许多话本，此刻也没什么睡意。
就是无端觉得，自己好像报错了志愿。
周师姐都这么说了，这谁还能休息的好：）
“如何不辛苦，师妹出身出云洲，从家中过来少说半月路程。”
将周寸心送出门，她见师姐站在三层走廊，脚步经过自己的寝室不停顿，径直略过。
虞轻音不由开口提醒：“师姐走过了。”
她白日来的时候就注意过了，三层只有她们两人居住，其余的房间都空着。而周师姐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周寸心在暗色中回眸，她“嗯”了一声，喉咙滚动，慢腾腾道：“师姐还有些事，你还小，不能经历这些。”
“……？”
总不能还有宗门创收的事情吧，虞轻音觉得第一剑宗倒也不必如此。
虞轻音眨了眨眼：“我也是长凝剑主门下的弟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愿意和师姐一起承担。”
见她态度有些坚定，周寸心犹豫片刻同意了：“既然师妹有这份心意，那就跟上来吧。这也是咱们师门的不传之秘，师妹既然拜入师尊名下，反正早晚也是要适应。”
寝楼下三层一共有两条路，分别位于走廊两端。
下楼时，虞轻音落下脚，就察觉到脚下软绵，她凭借过人目力仔细端详，只见地板翘起，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破了大洞。而墙上的雕花彩绘，大概因为长期腐蚀，有些斑驳。
越往下走，虞轻音隐约听到先前在自己房间听到的暴躁碰击声。
再往下，声音更为强烈。
周寸心下到二楼，她走到虞轻音房间正下方，那个虞轻音认定里面应当在装修的房间。
周寸心顿住脚步，侧身看向虞轻音，又问了一遍：“那我就开门了，师妹可要做好准备。”
虞轻音：“？”
随着周寸心开门，无数蓬勃的怒气和急躁化为实质铺面而来。
虞轻音下意识合眼。
然而。
下一瞬，声音毫无遮挡地从房内传出，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声音和此起彼伏地安排声音传来。
只看见为首那个华服女子手里拿着算盘，身边跟了个替她拿账本的小厮，她十指如飞，算盘被她打的在不断颤抖。
而房里，则是摆了一排排桌子，每张桌上都有个穿长衫的老古板拿着算盘计算手中的账目。
嗯？？？
虞轻音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怎么是个加班现场？！
见到周寸心，那名女子忙里抬头，没头没尾的撂下一句：“哟，还敢回来。”就继续打自己手里的算盘。
虞轻音看的有些错愕，她强行按下自己心中的疑惑，但没成功：“师姐，这里是……”
“哦，这是山市里最大的客栈明德天华的掌事，借用我们的弟子斋算账。”周寸心习以为常地也拿出一个算盘，找了一本没人计算的账本，站着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本来也不想让师妹现在知道。”
不知怎么的。
虞轻音心头一动，真的生出几分忧虑。
她觉得，按照方才惯例，师姐可能又要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
就听周寸心继续道：“这就要从咱们师尊十五年前不自量力去了明德天华开始说起。”
虞轻音：“这么久？”
她师尊成为剑圣是这十年的事情，再早的事情虞轻音不清楚，但能用得到“自不量力”来形容，应当说明当时的对手也十分厉害。
一瞬间，虞轻音脑海中闪过许多邪修的名字，但似乎，这些人都没和长凝剑主交过手。
看来还是自己的学问不够精进。
虞轻音颦眉。
周寸心：“师尊当年年轻气盛，初入修界没多少年，眼界极为狭隘，还抱着当年在小宗门修炼时候的狭隘思想……”
“狭隘？”
虞轻音倒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能让传闻中的长凝剑主的行为称得上狭隘的事情——
虞轻音没想到什么，就听周寸心解释道：“他在明德天华内拔剑了。”
“……？”
虞轻音真的有些不懂，拔剑又如何？
总不能酒馆客栈内都不许拔剑吧。
周寸心似乎想起很恐怖的事情：“剑气一出，客栈内的梁栋倾颓，打翻桌椅客人，欠了很多很多钱。但咱们峰没什么创收师妹你也知道，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虞轻音：“……”
虞轻音觉得自己眼中的玉清宗滤镜好像消失了很多。
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师姐，我才来，并不知晓。”
“哦，那定然是招你入门那天师尊有所隐瞒了。”周寸心了然继续道，“师尊又没有什么产业傍身，所幸每一位峰主手中都有两座弟子斋，这些年师尊节衣缩食少收弟子，靠着租赁弟子斋给明德天华客栈还钱。”
还钱两个字掷地有声，叫虞轻音先前被师姐劝选第二志愿悬起来的心彻底死了。
虞轻音朝里面看了一眼。
她本来还想知道里面住的是何人，但现在终于知晓。
这原来是她们长凝峰的债主。
长凝剑主狭隘拔剑后，欠下天价赔偿金的对象。
而那位掌事女子在忙碌间隙抬眼，她先是目光划过虞轻音，才对上周寸心：“要不是看在此地位于玉清宗内，灵气丰富，一位经验老到的账本先生连续打十个时辰也不累，我们就不租你们的地盘了。”
她随手往外一指：“外面的楼梯这么旧，采光也不算好，要不是知道你们欠债还不上的苦处，谁还住在这里？”
“真不好意思，赚了钱马上修。”
掌事女子道：“先还我家！”
周寸心果断闭嘴，专心打起算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全然黑了下来，虞轻音见师姐翻完最后一页，放下账本，熟练道：“账已经给你算完了，今日只算这一本，记得记账。”
而那名女子则是“哼”了一声。
“最多五块灵石！”
-
出了二楼弟子斋，往外走，虞轻音好似经历了一次打击。
“师姐。”虞轻音喊了一声。
见状周寸心回眸。
她也知道今天带师妹见世面有些伤害师妹尚未长成，有些天真的心灵。
但是这也不过是长凝峰的冰山一角，师妹总要适应。
长凝峰外灯火明明，这是由长凝剑主留下真气所支撑运转的法阵。
灯光下，虞轻音看向周寸心的时候，长睫半垂，阴影像是落在眼尾红痕上的飞燕，她眼底落了灯火微亮的光，眸光一点。
看上去比白日里无端安静落魄了许多。
虞轻音有些受伤，她在家修炼的时候，家族十分支持她修炼剑法，请的师父虽说远比不上长凝剑主，但……好似从未让她感觉这么穷过。
虞轻音不想打击师姐，却也忍不住问：“咱们宗门是不是有些贫穷。”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
紧接着，就听周寸心：“玉清宗家大业大，就算是一时没钱，也早晚周转过来了。玉清宗怎么会穷？”
那就好。
听了师姐的宽慰。
虞轻音好像心情好了一点点。
周寸心继续道：“因为穷的是咱们长凝峰啊。”
“咱们长凝峰都要穷死了！”
“可先前听到有位贺师兄也很穷。”
“哦，那是因为咱师尊名下男寝没地方住了，他就搬到别的长老弟子峰去了。其实也是咱长凝峰的弟子。”
虞轻音：“……”
远远地还能听到外面讨价还价的声音。
“师兄同门一场，贺师兄也是为了下山赚钱补贴师门，若是再扣钱，岂不是寒了师兄的心，师兄你也不想让人知道咱们宗门还有剑修这么穷吧……”
“就是啊师兄，要是传出去长凝剑主明年还怎么招生？”
……
虞轻音深吸一口气。
……怎么不早说？
更深露重。
虞轻音第一次体会到修剑的艰苦。
因此，周寸心又一次提起自己在宗门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虞轻音要不要跟来的时候，虞轻音果断选择了拒绝！
她入门时间短，还是晚点熟悉师门为好。
辞别师姐后，虞轻音胡乱走了一圈。
等她意识到自己走到哪里的时候，已经走到揽月峰半山腰。
揽月峰靠近花溪洲与瀚海相交的地接，也是幽冥界与凡界相接壤的地方。
虽说此处有玉清宗坐镇，但也不是自古太平，常有从结界逃窜而出的恶鬼、幽冥生物。
虞轻音准备下山回去的时候，察觉道有一道蓝色微光一闪而过。
她立刻警惕起来。
她素手搭在剑上，神情专注，目光如锋利锐剑一般看向方才微光消失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声响，她便镇定下来往回走去。
她扭头拔足瞬间，草丛一道微光等到了时机，猛地向她攻来。
虞轻音眼都不眨，她方才只是做了一个假动作让那幽冥生物信以为真放松警惕。
方才点地的脚朝袭向她的幽冥生物方向遽地一转，搭在剑柄上的右手骤然拔剑出鞘。
顷刻间，桃花飞落，那道微光影子在半空被她爆发出来的强悍剑气斩成两半。
幸好不强。
虞轻音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那口气没全部出口，四面八方便出现了更多的微光。
见自己被结界出来的幽冥逐渐围住，虞轻音就认出这些东西了。
她在家修《博物志》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地下幽冥界，曾有万万里火海刀山，燎原千里，为幽冥三层不死关。中有千年不死之人的恨心，万年不腐之身的痴心，和万万年不生不灭之魂的怨念。其中，恨心过九重镇魂塔，化为阴烛；痴心七过赤明殿为噬鬼；其中怨念最为难消，最终以天人道圣人之骨、慈悲道禅师之血和凡道通天之人饮血本命剑为祭，化为灵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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