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城这几天都没出太阳,反常季,阴湿不像九月的天。

    一声惊雷突如其来,玻璃橱外的风又大了不少,风把豆大雨珠吹散形状,种植在咖啡馆外的建兰和小雏菊快被打折了茎叶。

    淋不了再多雨了,甘棠把上面的小棚拉起来。

    或许是天气原因,驻足咖啡馆的人比往常多。

    门外新装了共享雨伞装置,行人来了又走。

    “之前不是有个比赛邀请函寄过来了吗?你去不去啊?”王经理问了一句。

    甘棠要了杯馥芮白,开玩笑道:“我怕我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不至于吧。”

    “反正就……”她笑容里带了些苦涩,“挺难的。”

    “那不去也正常。”王经理安慰她,“咱没必要过去出丑,弹不好可就太尴尬了。”

    “确实,之前不是说有个钢琴天才吗?十几岁就得了什么什么奖,数都数不清,听说就是在比赛的时候出现了严重失误,叫……,忘记名字了,反正现在也没听过她了。”

    “反正小甘老板又不去,无所谓了。”

    “有你们这么安慰人的吗?”娜娜默默出声道。

    他们在开玩笑。

    甘棠提醒自己,垂下眼睫,捏紧杯壁,沉默两秒,给出肯定的回答:“可是我去了。”

    “哇哦,那不得拿第一。”

    “什么第一,是一等奖啦。”

    “哇哦,那不得拿一等奖。”

    “加油。”

    “加油,小甘老板。”

    几人并不明白其中的转折,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这只是生活里一个偶然的话题。

    所以她日夜的深思熟虑只被一声声敷衍又真心的“加油”所掩埋。

    甘棠忽然放松就下来。

    没有人对她期待,包括她自己。

    因为她这个时候,早不是什么天才了。

    刚过七点,夜幕降临,甘棠去李启明组的局。

    临近铭策,雨接近尾声,直至完全停下,只余一城的湿闷。

    风吹时,带来未尽的水汽,她觉得冷,把开了没多久的车窗关上。

    不多时,甘棠把车开到铭策,有人上来接钥匙,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甘小姐。”

    她点头,也不用侍应生领着,轻车熟路穿过走廊,先去卫生间整理自己,补了个妆,再乘坐电梯去往铭策的顶层西包厢,西包厢外接阳台,能俯瞰大半潦河景色。

    西包厢内,谭絮支着胳膊看手机,像是在娱乐,实则是在发消息。

    李启明敲下桌子,对着律师道:“合同再给我看一遍。”

    “你还是这么细心。”谭絮撩了撩头发,瞅他一眼。

    李启明没搭腔。

    谭絮见状也不在意,只笑笑:“我也是按流程办事。”

    “知道。”李启明闻言淡道。

    法律意义上,贷款申请不能为夫妻关系。夫妻担保等于申领人为自己担保,属无效担保。

    所以李启明的担保要在婚前进行。

    普通银行对于未婚夫妻的贷款担保申请存在考量,很少予以通过。但是谭絮她家,开私人银行,其中可操作的内容可就太多了。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谭絮最后发送完消息,聊天界面熄灭,联系人显示——秦。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甘棠到了包厢门口,报了自己的名字,侍应生弯腰给她开门。

    里面的人见了她俱是笑脸相迎,甘棠见了谭絮,愣了一下。

    谭絮多少也是被人开玩笑说是老油条,见状波澜不惊,伸手笑道:“甘小姐,幸会。”

    甘棠轻轻回握:“幸会。”

    “没跟你提过,谭絮她们家是开银行的,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贷款的事。”

    李启明在一旁搭腔解释。

    甘棠不知信没信,“噢”了一声。

    单纯如她,李启明理所当然觉得她信了。

    很正常,李启明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甘棠在他面前,好像就是一个永远无所事事、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千金小姐。

    他喜欢她的纯,看中她的纯,太珍贵,仿若一朵柔弱无害的茉莉。

    所以他会细心呵护,把她捧在手心里,温柔浇灌这朵娇花。

    他不喜欢吃甜点,但是如果是她做的,他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煞有其事夸赞说好吃。

    他不喜欢听钢琴曲,他觉得单调重复的旋律无趣、催眠,但是如果她喜欢弹,他愿意陪她去听三个小时的音乐会。

    他不喜欢等日出,但是如果她喜欢,他可以推掉工作,熬夜陪她去山顶看日出。尽管他已经加了一天的班,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聪明、斯文、内敛,什么都没说。

    但他知道她能看见。

    “来,先坐。”

    李启明揽过她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坐下,陈尔给她倒了杯上好的黄山毛峰。

    甘棠捏着白瓷杯壁,手指细长好看,但关节比寻常女生稍大些,指尖也有多年弹琴留下的茧。

    她垂眼往下瞧,桌上摆着拟好的合同。

    饭局开始。

    没那么快进入正题,照例是一片太平的寒暄。

    甘棠不喜欢费心力的无意义社交,但是她也不会没眼色地大大咧咧开口问“别浪费时间了能不能快点签呢”,这种小片段她在脑子里爽一下就够了,面上该笑还得笑。

    李启明把书面合同推到她面前:“合同我叫吴律做了部分修改,你再看看。”

    “好。”甘棠没推辞客套,抿了口茶,吞下些许苦涩,翻动纸页。

    西包厢内的有三两的交谈声,其余就是纸张声响。

    初版合同她早已找律师看过,内容与细节基本了解,大致无异。

    只在最后,她眉头轻蹙,因深觉荒谬而面露疑惑:“里面多的东西,是……甘氏的股份?”

    所谓的担保,难道是用股权质押吗?

    她唇抿成一条指尖,右手捏紧纸角,望向对面男人,干净眸子在包厢大灯下显得愈发晶亮。

    交谈声被迫中止,桌上另外的主角们笑容滞缓,齐齐朝她看过来。

    谭絮深打量她两秒,轻笑一声:“怎么?他没和你说过吗?”

    榆城晚风又起,八点左右,秦屹淮抵达铭策。男人身后跟着二三男女,高级定制的黑色皮鞋踩在洇湿地面。

    秋夜中,濛濛雨丝落在深色西装,秦屹淮白色衬衫衣领扣子松两颗,深沉眉间添了拓落不羁。

    进了铭策里面,经理在前走着,秦屹淮被恭敬带去顶层。路遇西包厢时,男人停了脚步。

    走廊上安静得很,经理敏锐察觉,转头低声询问:“秦先生,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西包厢内,甘棠小巧鼻子轻拧起,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

    李启明深看她两秒,再笑着提醒道:“我以前和你提过,你是不是忘记了?”

    甘棠抿唇。

    是,他提过股份质押,她手里的股份不少,专人打理的基金也从来都是获利的,证券股票来来往往,到了合适时机,她迟早要转出手。

    但是,甘氏的东西不行。

    甘棠坐姿笔挺,看着对面男人顿顿道:“如果是其他公司的股份,我可以。最后一条,不在我考虑范围以内。”

    李启明眼色暗沉下来,面上却云淡风轻笑一声:“这么绝对?一点余地不留?”

    甘棠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声音放软一些:“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她的财产相比于甘氏的股份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李启明往檀木椅背上一靠,默不作声。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分寸,起身离开,去了内室。

    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李启明掀起眼皮看了对面女生一眼,双颊微红,粉唇轻垂,明显不开心。

    他倏忽笑了,握住女生手腕,轻哄:“行了,别生气了,好好说两句话。”

    脾气顶好的娇娇女,哄两句就行。

    甘棠任他握着,嘴皮子上下开开合合:“我没有生气,是你非要我为难。”

    李启明耐着性子和她说:“怎么叫你为难了?股份质押而已,等资金到位,后期盈利,补上亏空,这股份不还是你的吗?”

    他捏了捏她白皙手腕,垂眼细细摩挲:“难道说,你还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股份它现在确实是在我手里。但等我们结婚了,我是要把它放进信托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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