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空了，柴玉四下里看看，钻进灶屋预备晌午饭。才刚炖上萝卜骨汤，院外又有人说话。
“我是大丫她干娘，不信你把大丫叫出来，她见到我就晓得了。”
柴玉听见了，赶紧解了围裙出去看。
只见那俩家丁横在伍氏身前，正琢磨要不要进来通传一声。
柴玉抚额，几步小跑过去，“别拦她，她是我干娘。”
那俩家丁这才侧身把人放进来。
怕说话声吵到老太太，柴玉带伍氏进了灶屋。关上门，伍氏就往胸口拍了几下，“亲娘咧，瞧着长得五大三粗，可吓人嘞。”
出了几口气，她问柴玉：“我听人说看见有马车过来，是你娘那边的亲戚来了吧？”
“嗯，我外祖母来了。”柴玉一边看火一边回答她，“来住几日，我再跟她一块去给两位舅舅舅母拜年。”
“噢。”
伍氏应了一声，又说她想见见那位老太太，不知道方不方便。
柴玉明白她的意思，总要亲眼见过是好的，她才放心，遂点头说可以，“等后晌空闲了，我叫大旺去叫你。”
老太太也没睡多久，申时三刻多点，屋里就有了动静。刘妈妈出来要了回热水，没多久，老太太就出来了。
歇过一场，精神明显好了不少。活动了下身体，与柴旺柴红说了几句话，就钻进灶屋看柴玉备菜。
“我想去你娘的坟头看看，这会儿能行吗？”老太太惦记这事。
柴玉把洗好的绿豆芽用筲箕控出来，笑着点头，“肯定能行，就是路不好走，外祖母您的身子能行吗？”她病才好些，柴玉怕她走山路吃不消。
“不要紧，我走慢些，去一趟，我心里也就放下了。”
柴玉洗净手，解了围裙搭在木架上，“成，趁天色还早，咱们这就去。”
香烛纸钱都是年三十烧剩下的，柴玉进屋翻出来，装进篮子提着出去。
一家老小蜂拥而出，连家丁和婆子都跟着去，主要怕老太太半路走不动，能搭把手扶一扶。
山路确实不大好走，又陡又窄，老太太年纪大了，纵然有柴玉捡来给她做拐棍的枝子，也得走走歇歇。
柴玉走在前面，刘妈妈跟在后头，前后一拉一托的，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坟头是年三十才修整过，又是寒冬，杂草还没长得起来。
就是瓜果贡品不知被什么动物给吃了，果核残骸落了一地，柴玉用棍子刨开，又把地上的枯叶扒开，露出结了块的泥土，先把香烛点燃插上。
插了香烛这就要烧纸钱了，柴玉回头看了双目微红的老太太一眼，把纸钱搓开用烛火点燃，扬声道：“娘！我外祖母来看您了！”
长辈烧得纸钱晚辈受不起，所以老太太没动手，只是寻了块略平整的地方坐下。
她想说着什么，但嘴唇张了又闭，最终只低声道：“母亲对不起你，你……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话音才落，林间微风骤起，卷起已燃尽的纸灰，打着旋儿朝天去。
刘妈妈抹了泪，蹲下来替老太太抚着后背，低声劝慰，“三小姐这是听见您唤她，特意回应您呢。”
此话一出，不仅老太太泣不成声，站在边上的婆子家丁都湿了眼眶。
从前那样明媚的三小姐，转眼躺进这一溜土坑，怎能不叫人惋惜之余，再叹一声世事无常！
在半山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众人才折返。
柴玉瞧瞧觑着老太太神色，见她眉目间虽还有忧愁，但已然好了太多。
不禁又想起那些催人泪下的话来。
晌午饭吃得简单，顾忌老太太食不得大荤，多数都是素菜，只切了一盘子辣味蒸了，便算是荤菜。
婆子家丁那头的饭食是她们做的，柴玉原本打算一块做了，婆子说不敢劳烦她动手，柴玉乐得轻省，也就随她们去。
饭后无事可做，柴玉想起伍氏说想见老太太一面，趁着天没黑，就叫柴旺去请一趟。
稍后伍氏果然来了。
老太太早就从外孙女口中得知这位帮衬良多，两厢里见了面，不顾年迈，愣要站起身行礼，把伍氏吓了一跳，忙去扶着坐下。
“老太太不必这么客气，我与姚家……谈家妹子有缘，所以才帮衬一二，实在当不得您这样大的礼。”对于谈氏的遭遇，伍氏每每想起来也觉堵心，只是不好同老太太吐露，便只捡好听的说。
“你这哪是帮衬一二，我听玉儿说了，要不是你援手，她恐怕也跟着我那苦命的女儿去了。”提起女儿，老太太少不得要掉几滴眼泪。
“这都是小事，不值当您记心里。我没生闺女的命，好在与谈家妹子亲厚，她的孩子就跟我的孩子一样的，没什么援手不援手的。”伍氏说。
这话不假，当初姐弟四个连肚子都填不饱，若说伍氏是有目的的施以援手，那这买卖指定亏本。可伍氏不是，足见其品性不坏。
但作为女儿的亲娘，和孩子的外祖母，老太太还是叫刘妈妈递来了一张银票。
“这点心意你收下，只当老太婆谢你为芝芝出头。你家既与我外孙外孙女认了干亲，往后便也是谈家的亲戚，若有难处只管开口，保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真心实意道谢，伍氏也没一口推拒，不过银票到底是没收，笑道：“那我这干闺女算是认对了，以后有得福享了。”
“可不是？这几个都是心地淳厚的孩子，若往后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来寻我，我给你做主。”
柴玉听她们一来一回说着要收拾自己的话，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似的，不禁觉得好笑。
又说了会儿话，伍氏就告辞离去。
走时单独把柴玉叫出去，让她好好孝顺老人家。
“我知道，我会好好孝顺外祖母的。”柴玉把头倚在伍氏肩上，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有娘的滋味。
家去后，一家子就围着伍氏问东问西，原本都想跟着去的，想着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心里怯懦，到底没敢。
伍氏伸了个懒腰，坐在条凳上，“那老太太是个好的，我瞧着她是真心疼大丫姐弟几个，还要给我银票，我没收。”
花大郎也扯了凳子坐下，问给了多少。
伍氏道：“没看清，估摸不会少，毕竟是大户人家，少了怕也拿不出手。”
“我想着咱跟大丫认干亲又不是图她钱，没得传出去落人口实，就没收。”
“是不该收。”花大叔把烟袋锅子往地上磕了几下，重新续上火，“别的不说，就年前大丫带咱们挣那一笔，后头又给添新衣，还给你和儿媳妇添首饰，要是再收人家钱，吃相未免太难看。”
难看不难看的另说，本也没打算图什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