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不置可否，端看他们的觉悟如何。
这时，风行高呼:“我愿意代阿鸢受天罚，请求神女放过她！”
她本是妖与人所生的孩子，虽是人类血统也多少继承了点母亲的妖力，为避世俗白眼久居深山。
一日邂逅牧鹿山灵，蒙之庇佑，随其修行，结下仙缘，需历劫后方能飞升。
初世为凡人，她仍是孤苦的命格，被一贩药老叟带上山，终日验药试毒，病痛癫痫折磨了她十余年，做梦也不敢想会有个英雄人物来救她脱离魔窟。
他单名一个殊字，乃万俟山庄的家主。
万俟殊将她带回山庄，极尽千金小姐的待遇；买断全城耍货，弥补她缺失的童年乐趣；彻夜陪床，驱赶她身为药奴时夜半毒发的孤苦。
他问:“你可愿意冠以我万俟之姓？”
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那便取鸢为名吧！诸多玩耍器物，见你独爱纸鸢……嗯，意喻有一线牵挂之人，归属既定。”
从此，他成了操控她的那条线。
就在万俟鸢的成人礼当天，万俟殊告知她万俟家族与南煦皇室之间有着深切渊源，哪怕彼时南煦国灭，万俟一族也冒死窝藏着其皇室血脉，将来定要扶之复国登基。
为了他的期许，万俟鸢心甘情愿苦练奇功，乃至走火入魔，留下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
终于，敌国军队还是入侵了万俟山庄，山庄上下七十余口，自然抵不过五百铁骑。
万俟殊把剑交到她手上，说:“万俟一门就算死也得死得有意义，绝不能让敌国践踏了身躯和尊严，你必须亲手杀死我们！”
“家主，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不准！你要保护好南煦后人，待到南煦后人复国，一定要答应我，万俟鸢，这是你的使命，不容推卸！”
他不似往日那般儒雅，是几近怒吼着命令她！
大檀铁骑军睽着万俟族人一个个倒下，死不瞑目，那万俟家主被剜心致死……杀他们的女子浑身鲜血，笑得癫狂……
翌日，她拥有了荣华富贵和昭著臭名。
没几年，皇权富贵吃不消，万俟鸢又遁入江湖，苦寻保尸身不腐的方子，是为复活家主的痴妄。
奈何武林正道不容她，□□觊觎她的功法。
背尽世人口诛笔伐二十载，死不能死，活又无趣。
终于等来南煦小皇子举兵破城……
她如释重负，家主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她可以死了，于是束手就擒，落了个被钉死在城墙上无人收尸的可悲下场。
风行含情脉脉的泪眼里，满是阿鸢万念俱灰的神色，他更加忿而不平——
“可怜阿鸢从小就被算计着拿来当他保护南煦后人以达复国的工具！他是名垂青史了，阿鸢却被诓骗了一生一世！
最可恨的是牧鹿山灵所化身的凡人万俟殊，听闻世间遗留仙家后裔，就四处抓捕婴孩，杀害他们的生身父母，把所有孤儿都交给山叟施虐，意图通过药物验证出异于常人者。
阿鸢便是其中之一。
无辜的孩子相继死去，尸身直接被抛下山崖，裸露着，风吹日晒，无坟无碑，任由野狗秃鹫撕咬。若是没有死透的，那该是多么惨绝人寰的经历。
“但再脱去凡胎，牧鹿山灵亦荣登新仙阶，什么为凡人平息战乱，挽救了无数生灵，大功大德。
试问他害死的那些新生儿，他借阿鸢的手杀死的人，何其无辜！他对自己在凡间的所作所为，对阿鸢造成的伤害，全然否认。凭什么就可以将他的罪过忽略不计？而阿鸢连一个公道都不能讨得！”
出岫斜睨了牧鹿山灵一眼，后者茫然摇头。
他是险山恶水里孕育出来的精怪，生来稀奇得一副躯体里同时存在了好几重妖格。通常会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引出其他灵魂在体内大打出手，竞争支配身体的权利。
因缘际会得出岫神女点化，尽忠职守于契生崖，接替期春君继续惩戒侵扰人间的恶妖。
但天可怜见，那个叫万俟殊的妖格在肉身羽化之际，想要下地狱代替万俟鸢受刑赎罪，而被别的妖格压制乃至于扼杀掉了，与之一同消失的便是关于万俟鸢的一切记忆。
风行仍在诉说：“牧鹿山灵矢口否认自己曾是万俟殊的存在，也罢，阿鸢不纠缠于他。
算起来真正设局坑她的人还是万俟殊，那个只有人世间几十年阅历，却计谋深狠的凡人，或讨个说法，或见一面了却前世纠葛，阿鸢也就能放下了。”
风呼呼过耳，发丝翻飞，云山入眼，安然若素。
对于万俟鸢的遭遇，出岫已悉知前因后果，说到底，还是情之一困，当局者迷啊！
“蠢东西！”出岫隔空甩下来一巴掌，掌力结结实实地抽在风行脸上，骤然打得他耳蜗里有蜂鸣。
“你以为替她哭惨就会被饶恕？可笑，到底真心为主还是怨恨她始终把你当狗使唤，你要助纣为虐，害她遭天谴！”
风行懵了:“我、我不是，我没有！”他对阿鸢的感情怎能被轻易扭曲了？
出岫继续冷嘲，神音传扩，犹如昭告天下这么个笑话：“果然是阴间出来的东西，本性邪恶，爱而不得便要毁去。若真是条忠犬，地府里有多少孟婆汤不够你主子喝，你要由着她胡来不说还推波助澜，嫌她活太久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神女大人…莫要颠倒黑白！”风行都急眼了，他回身摇着万俟鸢枯槁的手，委屈极了：“阿鸢，我对你忠心耿耿，我喜欢你天地可鉴，所以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绝不是要害你。可是，可是，我……”
好像真的错了。
万俟鸢强撑最后一口气，安抚他：“我知道，不怪你，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这会儿倒是豁达了，早些时候脑子没长开么？牧鹿山灵提携你修仙百年，你不记恩，去趟人间受难二十载，就有滔天的冤屈了？
如若牧鹿山灵为人间谋得数百年和平，却因你的自私功亏一篑，多少历经千辛万苦已经安身立命的生灵莫名消失失去性命，这公道怎么说？他们欠你什么了，要被你这般捉弄！”
“那阿鸢又欠谁了要被利用？牧鹿山灵也好，万俟殊也罢，想要她复国还是平息战乱，直说就好，何必设局隐瞒？”风行怒吼。
“你懂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给予成仙的机会了，还要告之做什么，怎么做才能成仙，她是什么稀罕宝贝要人给她开后门，求着上天给天界镀金？”
“……”
“同样仙法仙识皆被封锁，下凡历练，牧鹿山灵用自己的谋略保住南煦，得来国泰民安。
而万俟鸢在凡世已经练成仙法，超脱常人，世人皆知，她明明可以一举覆灭暴君执政的大檀，拥护仁主复辟南煦国，一统天下，直接避免无数场战乱。
可她没有，偏偏沉浸在私人恩怨里浑噩等死。自己历劫失败，还怨天尤人？两百年的命数让她用来撑脸大的吗！”
呵，原来，是自己咎由自取的。
两百年来的倥偬竟是自己惹出来的闹剧？
万俟鸢整颗心都在绞痛，她仰面呜咽，但求一死。可是，“风行，对不起……”连累你了。
风行自然也无话可说了，他不再争，只轻轻抱住万俟鸢，极尽温柔地说：“没关系，我心甘情愿。这次你要如何抉择，我还听你的。只是，别再丢下我。”
前世，亲眼目睹万俟鸢屠杀族人的南煦小皇子，不解真相，始终视她为仇敌，以至于逃亡多年后，他领兵归来，首要之事便是手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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