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一辆黑色桑塔纳沿抗洪时修筑的便道,从沿江公路拐上长江大堤。
正值枯水期,大堤距江面很远。
大堤外侧的缓坡上长满杂草,杂草里有许多汛期带来的垃圾,往南是一大片芦苇,随风飘摇。再往南的江面上,锚泊了三条百十吨的内河货船,应该是等着划江去对岸的小码头装货的。
更远处的主副航道一如既往繁忙,一艘目测至少两万吨的货轮正溯流而上。
在江边工作,甚至要在江上执法,认船是一项不用刻意学都能很快掌握的基本技能。
虽然那艘货轮的前桅顶上悬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但徐浩然停好车仔细看了看,就知道那是一条巴拿马籍的外轮,并且有引航员在船上。因为其船艉悬挂了巴拿马旗,同时加挂了代表引航员在船上的“h”旗。
一起坐车过来的赵红星更关心天气。
他一下车就紧紧了皮大衣的毛领,搓着手笑道:“坐在车里没什么感觉,一下车才知道天有多冷。”
“赵局,今天冷吗?”长航分局刑侦支队副支队柳贵祥问道。
“天气预报说今天最低3度,这还不够冷?”赵红星回头看向刚钻出轿车的韩渝和边检站参谋长李军,带着几分自嘲地说:“我都四十好几了,不能跟你们这些小伙子比。你们血气方刚,不怕冷很正常。”
长江滨江段这些年治安一直不错,可江上近期竟发生的连环盗窃案,不但打了水上分局和长航分局的脸,也打了滨江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脸。
就在一个月前,一艘锚泊在检验锚地等候进港的外轮也发生了失窃,并且是在边检站按惯例安排官兵监护的情况下发生的,影响极为恶劣。
边检站联合水上分局登船调查过,可以排除“内鬼”作案。种种迹象表明,很可能是水上分局和长航分局正在查的“江洋大盗”干的。
正因为如此,李军一听说韩渝要牵头水上分局和长航分局联合侦办,就主动加入了这个非官方的“专案组”。
在水上分局的会议室里研究案卷,不如实地看看。
于是,有了今天的江边之行。
为避免打草惊蛇,五个人都没穿警服。
韩渝今天穿上了学姐当年帮着跟港监局要的引航夹克,遥望着江里迷人的沙洲、荡漾的碧波、倒影的蓝天和江滩上丰美的水草、翔集的水鸟,感叹道:“赵局,老柳,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年真变暖和了。”
赵红星楞了楞,说道:“今天是有点冷,但确实没以前冷。”
柳贵祥在长航分局干了十几年,对气候变化最有感触,指着江边的芦苇荡说:“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两年,一到冬天江边就上冻。这两年别说江边,就是内河也很少上冻,只有在偏僻的小沟小渠里才能偶尔看到结冰。”
以前冬天真冷。
一进入冬天就下雪,雪下最大时有膝盖深。
徐浩然直到今天都忘不掉小时候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去上学的情景,在雪地里走刚开始很好玩,可到了学校进了教室,坐下来发现鞋里都湿了,上一会儿课脚又冷又疼,整个人仿佛在冰窖里。
他回想起小时候,再回头看看四周,笑道:“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你们看看,树叶没掉光,麦子和油菜都是绿的,以前可不是这样。”
“可能真跟科学家说的那样全球都变暖了,也可能是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
“咸鱼,你是说南极和北极的冰川会融化,海水会上涨,地球会完蛋,人类会灭绝?”李军掏出香烟笑问道。
好朋友的这句话看似开玩笑,但像这样的“末世论”现在真有市场。
世纪之交,各种歪理邪说相继冒出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邪教。
事实上国内比国外好多了,小鱼学会了上网,国内国外的事没他不知道的,据他说国外的邪教比国内多,并且都认定接下来的十几天人类就要灭亡。
韩渝不相信那一套,笑道:“全球变暖,南北极的冰川融化,需要一个过程。你我要是能看到那一天,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好事?”
“这说明我们的寿命会活的很长,活的长不好吗?”
“这倒是,哈哈哈。”
“不开玩笑了,说正事。”韩渝话锋一转,看着远处的锚地问:“赵局,老李,外轮发生失窃,你们过来调查时,有没有勘查过江滩。”
“当时没想到。”
赵洪星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海轮锚地距江滩估计有两公里,案发时天气没现在这么冷但也不暖和,谁能想到会有人从岸上游到锚地,顺着锚链爬上外轮行窃!”
李军深以为然,补充道:“我们刚开始怀疑是‘内鬼’作案,那条货轮上的船员构成又比较复杂,有台湾船员,有菲律宾船员,甚至有印度船员,并且有一半船员是在来滨江前在香港上船的。”
“那你们是怎么排除内鬼作案的?”韩渝低声问。
“我们调查时有几个船员很抗拒,船长是德国人,他当时也怀疑是船员干的,见船员不配合顿时火了,把船员全部召集到驾驶台,不但要求船员配合调查,甚至让我们搜船员舱乃至搜身。”
“搜了吗?”
“搜了,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了三次,没发现赃款。”
“那些船员这么配合?”
“德国船长说谁要是不配合,他就给公司打电话,请公司安排船员来轮换。”
“船上丢了什么东西?”
“现金。”
涉外案件,赵红星印象深刻,不假思索地说:“一个甲板部水手丢了一万三千六百多美元,一个轮机部机工丢了八千多美元。他俩的房间在生活区二楼,一楼不住人,顺着梯子一上去就是他们的房间。”
韩渝追问道:“房门被撬开了?”
“嗯,房间里被翻的一片狼藉,奇怪的是船员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柜子里的数码照相机没丢。”
韩渝想想又问道:“案发时那两个船员不在房间?”
不等赵红星开口,李军就介绍道:“案发当天下午,我们跟海关、检疫登船检查过,德国船长虽然很古板,但对船员却很好,问我们能不能让部分船员先上岸,我们同意了,所以案发时有六个船员办理入境手续乘交通艇先上岸了。”
“船上一共多少人?”
“包括船长在内,一共十八个人。”
“船上有十二个人,贼还敢撬门行窃,并且撬的是当晚没人的舱室,这说明什么问题?”韩渝沉默了片刻,自问自答:“如果这起失窃案跟我们要抓的江洋大盗有关联,那这个江洋大盗应该对航运尤其货轮的情况有一定了解。”
柳贵祥抬头道:“很可能没关联。”
“也是啊,你们虽然搜过船,甚至搜过船员的身,但失窃的是两万多美金,货轮那么大,想藏两万多美元让你们搜不到并不难。”
“当时如果勘查下江滩就好了,真要是那个江洋大盗干的,他得手之后肯定会上岸,只要他上岸就会在附近江滩留下脚印。”
要是在岸上,可以请交警部门协助,调看附近的交通监控。
如果在码头,可以请港口协助,现在码头也都安装了闭路电视监控。
可这里是江边,大堤外侧一片芦苇荡,大堤内侧一片庄稼地,哪个单位会安装监控监视江滩。
五人就这么沿着大堤一路往东,根据掌握的案发地点,走走停停。
中午路过营船港水上救援中心,在救援中心蹭了顿便饭,一路走到长江干线与长江北支的交界处。
下午六点半,天色已黑。
五人实地看完十几个案发现场,没急着回市区,而是借用长州海事处三楼的小会议室,看着在航道图上标注的案发地点,一起总结分析江洋大盗的作案规律。
“在作案目标的选择上,嫌疑人选择的都是相对偏僻的水域,当时锚泊的船都很少,并且锚泊的船与船之间有一定距离。”
韩渝托着下巴,接着道:“再就是十七起失窃案,失窃的都是现金,手机、vcd播放机等贵重电器都没丢,虽然让我们无法通过赃物倒查,但也证实了赵局之前的判断,他是游过去爬上船行窃的,手机等贵重电子物品带不走,就算带也会进水损坏。”
柳贵祥举一反三地说:“他对我们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对航运乃至船舶有一定了解,可能跑过船,可能在码头干过,也可能在船厂干过。”
“从作案频率上看,他应该不是小年轻,年龄很可能在二十五周岁以上。”赵红星掐灭烟头补充道。
“赵局,你这个猜测是从哪儿来的?”徐浩然好奇地问。
“很简单,他作案十几起,只有一起失手,之前几乎全得手了,并且每次收获都不小,盗取的现金动辄上万,如果换作小年轻,一下子偷到这么多钱,肯定会大肆挥霍,等把赃款花完了再去作案。”
赵红星顿了顿,补充道:“但这个江洋大盗不一样,他真可能是我们滨江人,只知道偷钱不知道花钱,不然也不会在得手之后频频作案。”
船上的人跟岸上不一样。
船舶航行是要烧油的,加一次油要花上万,并且天南海北的不知道下一个航次去哪儿,更不知道下一个加油站附近有没有银行可以取款,所以船上都备有大量现金。
再想到嫌疑人盗窃的金额加起来高达三十多万,韩渝沉吟道:“赵局的分析有道理。”
徐浩然一边记录一边说道:“然后就是水性好、身体素质好,这么冷的天都敢下水。有这几个特征,应该不难排查。”
“咸鱼,接下来看你的,你面子比我们大,你跟地方同行说一句话顶我们跟人家说十句!”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毕竟人家有人家的工作。”
韩渝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狭长的排查范围:“靠水吃水,嫌疑人应该是江边的人,或者在江边工作,请沿江各乡镇派出所排查就可以了,你们认为呢?”
“我看行。”
“咸鱼,外轮失窃的那起呢?”
“什么意思?”
“外轮失窃的是美元,美元不换成人民币怎么使用,我认为这条线也应该查查。”
“现在知道的失窃案一共十七起,发生失窃的船有十六条是内河货船,吨位最大的三千吨,只有一起是外国海轮。”
韩渝想了想,接着道:“赵局,老李,我觉得外轮失窃与我们正在说的这个江洋大盗应该没什么关联,但也可以查查,万一是他干的呢。”
他们正研究着,韩向柠敲门走了进来。
“各位福尔摩斯,你们回不回去,不回去我让晚上值班的同事帮你们煮点面条。”
“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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