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广阔，山风吹动树叶时有波浪一样的声音，这样清凉的午后，男人们又去射猎去了。
江心月和婉儿推着钟灵儿信步走在庄子后面的山坡上，几个小丫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开阔风景。有一群小羊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钟灵儿轻轻感叹道：“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常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能看到山下的那条路，让我想起我娘亲。”
江心月与婉儿对视，心中感念钟灵儿母亲的慈母之心，又想起仨人母亲皆已离世，有温热弥了双眼。
几人静静伫立在山间，听山下水波温吞而活泼的流动，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伤感之意随波而生。
须臾，钟灵儿突然转头对江心月道：“丑女人，听说你们回疆人个个能歌善舞，我要你为我跳一支舞。”
婉儿不由的为江心月解围，训道：“灵儿，不许你为难大嫂。”
钟灵儿辩解道：“我哪里为难她了，人家就是喜欢跳舞嘛。”她垂下双眸，神色黯然，含泪道：“婉儿姐姐你是知道的，小时候我娘亲常常为我跳舞。自小受娘亲的感染，我也很喜欢跳舞。她以前常说等我长大些了便教我跳绿腰舞，可自从我娘去世后，就再也没人为我跳舞了，我又坐在轮椅上站立不起来”她伏在膝盖上不再说话，只是微微颤抖的双肩释放着情绪。
江心月心中泛起无声涟漪，柔声问道：“你娘亲会跳绿腰舞？”
钟灵儿闻言，仰起头来，微露得意之色，缓缓道：“我娘亲是莆田女子，她说在她家乡曾有幸见过一位女子跳过绿腰舞，当时惊为天人，叹为观止，于是便暗暗下了功夫去学，我爹就是见了娘亲跳的绿腰舞才一见倾心的。”
缘分总妙不可言，没想到钟灵儿的母亲和自己母亲居然同出自莆田，又因同一支舞让自己的父亲钟情。只不知道钟灵儿母亲的绿腰舞是否是是向自己母亲所学？小的时候只觉得娘跳的绿腰舞好看，却不知还有这般魔力，甚至可以风靡京城。
神思游离间，已脱口而出：“我为你跳绿腰舞如何？”
钟灵儿犹在思绪中，只懵懂道：“你会跳？”
就连婉儿也是陡然一惊，明明上回在画舫，众人让大嫂做绿腰舞，而大嫂未跳。想是大嫂见灵儿这般思念娘亲，又惜她的遭遇，才强要答应下来。她怔怔片刻，容色稍稍恢复，婉声道：“大嫂不必勉强。”
江心月长长叹息一句，道：“只是可惜，没有乐器，也罢，随便一舞只当献丑了。”
岂知钟灵儿笑道：“这有何难？”随即叫来喜鹊取她的笛子来。
她调了几下音，用力朝江心月点点头。
乐起，舞起，江心月的人也翩然而起。除了钟灵儿的笛声，整个山间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鹅黄色的的衣袖飞舞得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一头长发倾泻而下，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素颜清雅面庞淡淡然笑。突然笛声紧促，心中暗道，钟灵儿小小年纪竟然吹的这般好，双足旋转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周遭的人都成了团团一圈白影，却是气息不促不乱。
旋转间只觉得周遭多出人影出来，来不及细细思量，待笛声渐渐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身体如柔柳被巨风卷得低迥而下，随着笛子的尾音渐渐旋得定了。鹅黄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她的低跪袅袅四散而开，像一只蝴蝶，飞舞在绿茵之上。
这时才看到不远处，上官容止几人都穿着紧身骑装，腰束革带，马鞍上悬着箭壶，斜斜插着些白羽箭。只不过无卿是一身青蓝骑装，身子修长，看上去儒雅洒脱，无痕则是红白骑装，朝气活泼。江邵是一身黑色骑装，英气十足。而上官容止却是一身白色滚银边骑装，越发衬得身姿挺拔。
几人狩猎回来远远的看着这几个女孩在山间，或吹萧笛或起舞，好似一幅美丽的画面，不忍打扰。只见婉儿身着红色古烟文碧霞罗，白色散花如意云烟裙，端庄典雅楚楚动人；钟灵儿上着蜜桃粉素锦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明亮活泼，散发出淡淡灵气。江心月平日里皆是素色衣裳，今日竟着鹅黄色云烟衫绣着淡粉色蔷薇花，逶迤拖地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乌黑柔亮的长发一半用淡黄色发带绾成飞云髻，一半随意披散。又因正在翩翩起舞，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尤其那清灵的舞姿，若仙若灵，皆是震惊动容的神情，无痕双目大瞪，口微张，无卿、江邵则是赞叹激赏的神情，上官容止虽神色如常，但身子却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似乎想要抓住那逐渐飞去的蝴蝶。
鹅黄的轻纱衬的她如山间的精灵，美的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还是钟灵儿先打破宁静，猛的赞道：“没想到你这个丑女人跳起舞来一点儿都不丑。”
婉儿随即叹道：“我竟不知大嫂跳的这样好，原来画舫那次，大嫂是故意让给柳如眉的，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无卿道：“大嫂的舞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形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为过。”
江心月在看到兄弟几人在场时，已是十分懊恼，暗自后悔，不该逞强跳舞，此时只含羞轻声回道：“雕虫小技，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回去的路上，上官容止和江心月默默的走在最后，轻声在耳畔道：“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江心月抬头只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羞的头几乎要低到胸前，心里微微发慌，心中怦怦乱跳，暖暖的风把鬓角的散碎发丝吹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痒。脸像是烫得要燃烧起来，只晓得低着头静静行走。不敢说话。
书房里，上官容止端坐于案前，眼眸幽深似海。脑海里全是想着白日情景，小时候偶然听父亲上官烨说起，他年轻时去福建莆田，曾见过一女子所跳绿腰舞，简直惊为天人。母亲了解父亲的秉性，知道父亲只是单纯欣赏那女子的舞姿，不仅不吃醋，反倒让爹带她看那女子。爹只是告诉她很快女子就会来京城，说不定能一睹她的风采。后来很长时间过去，也没听说那女子来京。爹和娘也都不再提起。再后来，不知怎的宫内宫外，京城上下竟一时兴起绿腰舞。爹爹看了直摇头，偶有提起那女子，也皆是惋惜之意。他心中竟藏下一颗种子，到底什么的样的舞能让爹念念不忘？这绿腰舞也成为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一直想要亲眼看一回绿腰舞，后来他也终于见到柳如眉跳的绿腰舞，美则美矣，只是不能直击心底。今天见了她所跳的绿腰舞，这么多年的执念终于放下了，也明白了爹为什么念念不忘这支舞。“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大抵就是这样吧。
钟灵儿自山间回来情绪一时又低落起来，连晚饭也不曾用，婉儿说她肯定是因为白日里见着大嫂跳舞，而自己的却不能跳，暗自伤神。
江心月后悔刺激到了钟灵儿，钟离权安慰道：“她许久不曾这般开心了，有时候刺激一下她说不定是件好事。”
遂不再多想，只去厨房做了几样平日里钟灵儿爱吃的点心送了过去。
用过晚饭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夜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
刚刚入睡，朦胧中听到轻轻的叩窗声，几乎以为听错了，又听到窗子被轻敲数下。突然听到外面轻声在问：“睡了吗？”
江心月听出是上官容止的声音，她紧张地不行，继续坐了一会儿，才从榻上下来，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小心翼翼打开窗子，窗外他一身黑色夜行衣，俊朗面容有些模糊。
江心月小心翼翼的问道：“什么事？”
隔着窗子，看着里面的人谨慎的样子，上官容止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带你去个地方。”
江心月咬了咬嘴唇，心里做了一番计较，抬眼看他神色如明月清辉，如黑耀石般透彻的眸子清澈明亮。一时不管不顾，搭着他的手跨出了窗外。
夜色浓重，如同被墨水染过一般。明亮的星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然而，这些光芒却难以穿透这漆黑的夜幕。白日里高耸入云的古树，此时已变成了一片片模糊的黑影。
江心月有些担心，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答应和他出去。
上官容止带着江心月缓缓前行，他们来到了一个清幽的小谷。谷中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微风拂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间或传来昆虫的微微振翅之音。她疑惑着看上官容止一眼，他只默不作声，神情闲适的看着四周，仿佛整个黑夜都是他的。
突然，一丝淡淡的光芒映入眼帘。草木间繁星点点，隐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接着。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翩翩起舞，那微弱的光芒在黑夜中愈发明显。它们像一颗颗闪烁的明珠，散发着深蓝色的光芒。流萤飞舞周遭，散发着清凉微蓝的光芒，明灿如流星划过。江心月惊叹不已，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不真实的世界，美轮美奂。
上官容止找了一块平地坐下，又伸出手示意她坐下，江心月感受到他手心温热，透过他的肌肤一点点渗透到她的全身。许是感受到她身上的寒意，上官容止把他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然后轻轻的给她披在了身上。那披风尚带着他身上的温暖，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上官容止身上涌入了自己心头，让她的身心不禁一阵温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微微沉吟道：
“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上官容止回头盯着她，目光濯濯，沉默良久，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似是在回忆，低沉叹息道：“很小的时候，偶尔发现了这里，一到天黑就想来看萤火虫，但是又怕黑，老央求要爹娘陪着。父亲总说：“你是男子汉，总要自己去看看，路也要自己去闯闯，父母不能永远陪在身边”，娘总训父亲心大，小小的孩子哪有不怕黑的？总是和我拖着爹让他背着我来。”
“后来父亲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到明月山庄，跑到这里看萤火虫，我发现再也不怕天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长大了，要担负起上官家的担子了。”
江心月颇为感慨，语气也不觉变的温柔，道：“你做的很好，把弟弟妹妹照顾的也很好，父母在天之灵一定能得以安息。”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自见到他起，他总是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宛如寒潭深处的冰，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然而他一笑，如春雪初融，舒展如春日的阳光，似乎带有广玉兰清新通直的气息，叫她一个恍惚。
她脸上微微一红，在夜色的掩饰下旋即依旧淡然自若。
一时俩俩都是无言，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眼前的美景。
江心月的心境稍稍平复，缓缓道：“灵儿我感觉灵儿的腿好像没有伤到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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