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成绩放榜了。
夏迟在拿到卷子的那一瞬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语文一如既往地不及格，数学一如既往地不及格。
理综和英语分数勉强过得去。
数学课，科任老师非常痛心疾首地摇晃着卷子：“全班只有十个人及格。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我们被三班远远滴甩在了后面！”
接着，他重点表扬了银澈。
“当然了，这次年级第一，单科第一还是出在我们班，银澈又拿了满分！”数学老师啧啧不停，“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自己，都是读的一样的书，怎么人家就这么厉害呢？我也不要求你们个个拿满分，但认真学了，怎么可能一百二都考不了？一百二都考不了，你们高考怎么办？”
夏迟和其他人一样，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盯着卷子上的红叉默默把头垂得更低了。
夏迟也挺焦虑的。
他不是没有认真学，其实他上课真的很少走神了。只是跟不上就是跟不上，比如讲到立体几何的时候，老师说“这里我们做一条直线”，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恐怖的空白了。
……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为什么啊？为什么其他地方不能画？
问号占据着脑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后面的解题步骤就像天外来客，他更加费解。
他是很想学好的。
其实升上高中以后，他能感觉到一片无形的黑云开始渐渐飘到了自己的头顶，遮天蔽日，而且在往后三年都不会散去。
那就是高考。
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去预想过“高考失利”这一情况。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像初中一样听课，写作业，考试……
二十中虽然是综合性的高中，但师资力量还是不错，只是学生质量参差不齐，有那种交钱进来的学生，还有职高部，所以在外的名声有点乱。
夏迟的妈妈没有给过他压力，一直都告诉他，学得了就学，学不了就算了。秉持着老一辈的观念，哪怕考不上大学，也得念高中。
但夏迟仍然从老师的态度、同学的闲聊发现——高考落榜会成为人生的转折点。
他记得班主任在班上上的第一堂班会课就提到过：“高考将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们要感谢高考这个制度，不论你们能不能成功，在此之后，你们要面临的挑选就不再看的是你们的成绩，而是更加残酷的东西。”
班主任的话有点含糊，但夏迟反而听懂了。
他其实早就明白，总有一天，他会开始像院里那些阿婆的说的那样，把自己的信息和成就列成冰冷的条条框框，缩小在一张名为简历的纸上，将自己打上标签，和其他人摆在一起，供人挑选。
学历是镀金，是硬通货。
夏迟不去想未来，不是因为很遥远，而是因为他面前的路再清楚不过，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他的确比玩心重的同龄人更努力一些，他从没拖欠过作业，每节课都在仔细听……
但效果仍然是差强人意的。
而且反复如此。
直到今天，夏迟摸着成绩单，终于感觉到了一种惶恐。
他要怎么做，才能提高成绩呢？
为什么他已经努力了，可还是没有用？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不过夏迟当局者迷，还真没想通。直到他午饭时无意碰见了银澈，又无意间开始聊天，银澈才为他解惑。
“因为其他人更努力。”
银澈直截了当地开口。
“夏迟，高考其实并不是看分数，而是按比例挑选成绩靠前的人。现在的高考生少说有一千多万人，人太多了。即便你竭尽所能，还是可能满盘皆输，这太正常了。”
银澈挑剔地夹走餐盘里的蒜，语气无所谓。
他有点心不在焉，所以用了点说教的口吻。
夏迟愣了愣。
满盘皆输啊……
“ 那我下课也努力学，高中三年再也不浪费时间有用吗？”
夏迟迫切地问。
这一刻，他眼前的银澈仿佛变成了移动的搜索引擎。
换银澈一愣。
他来找夏迟，其实也没多想什么，反正最近看着顺眼，关系也好，就玩在一起了，刚刚下意识用了和其他哥们相处的模式和他聊天，现在一对上这傻狍子的眼睛，他总算回过神，不再琢磨早上收到的那封邮件。
面前这头食草动物纯真无邪，仿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却又一窍不通。
银澈其实觉得自己讨厌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对夏迟格外有耐心。
“我觉得不一定有用。学习这种事除了悟性，还要拼爹。”
银澈浅浅扒了口饭。
“你知道其实我们班上有一半的人都在上补习班吗，都是名校老师授课。隔壁班更多，甚至早就已经安排高二上学期学完整个高中的课程，然后冲击名校。没办法，能够吃上肉的名额只有那么多，这就叫内卷。”
夏迟认真听着银澈的话，心里有点失落。
补习班意味着要交钱。
“这么说，哪怕不一定有用，我也只能尽全力学习了。”
他猛地端起餐盘。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回去背书。”
夏迟心中因为银澈的一番话，点燃了一团幽暗的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恐惧，但就是忽然一颗心被炙烤着，没有尖锐的疼痛，却却挥之不去，让他皮肤都有些麻木。
银澈也端上盘子跟上他：“一起。反正我也不想吃这些破饭了。”
银澈看出了夏迟在焦虑什么，一目了然。
但他也帮不了他。
人分三六九等，从智商到情商，出生天注定，投胎之后进一步扩大差距。
二人在树荫下穿梭，微风习习。今天的天气格外凉爽。银澈跟在夏迟身后，看着树荫落在他的后颈，阴影一阵一阵地减淡，又一阵一阵地浓郁，忽然有片枯叶飘落在进去，白玉一样的脖颈被遮住，偏夏迟就像一点也没感觉到，一个劲儿往前走。
“等一下，树叶落你头上了，你真感觉不到啊？”
银澈提醒。
夏迟站住脚，回头望他，表情很是茫然，他伸手去摸。
“有吗？”
银澈本来想帮他，但夏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还有银澈出手相助这个选项，自己胡乱地寻找，脆弱的枯叶断裂，竟然直接钻进了领口往下落。
整个过程，银澈本来是有机会阻止的，但一想到夏迟居然不让他帮忙，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涌现一点烦闷，索性就站定不动。
“落进去了。”他淡淡道。
夏迟大概也感觉到了，神情沮丧，“唉……”
然后他果断脱去了秋季校服，开始抖落那片树叶。
“掉下去了吗？”夏迟回头看他。
银澈打量夏迟，今天的他里面穿的是件衬衣，其实伴随他脱衣服的时候，那片枯叶就落在了地上，一分为二。
银澈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去抚摸他的后颈。
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然后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触电一般收回手：“没了。”
夏迟很自然地冲他点点头，完全不疑有他：“谢谢。”
然后重新把外套披上。
夏迟穿衣服时的动作又给了银澈新一轮的震撼——这厮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像猫咪拱被子一样开始拱那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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