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仙侠修真 > 剑来 >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折桂
    地肺山主峰之巅形若玉圭,华阳宫祖师殿就建造此地。

    华阳宫祖师堂一侧不远处,曾是初代祖师结茅读书之地,逐渐扩建为一处私人宅邸,建筑成群,等到传到上代宫主高孤手上,就已经是“有德者居之、承袭道统”的传统,谁能担任宫主,就可以举家搬迁至此,既是道场,又是家宅。当年高孤继位,就搬出了旧道场,入主此地,只不过因为高孤并无家眷子嗣,孑然一身,此处道场始终冷清异常。

    只是不管宅子如何扩充,一代代更换主人,始终未曾被喧宾夺主,占据主位的,还是那座万卷书楼,珍藏灵书秘笈极多,匾额“天下壮观”,不算自夸之词。

    毛锥当时被高孤带上山,就在此看门。

    剑光闪烁,一道婀娜身影在此飘然站定,长剑返回剑鞘的声音,如雏凤清越鸣响。

    正是刚刚出关的女子剑仙,华阳宫剑仙一脉的领袖,南墙。

    尹仙面露喜色,稽首与她道贺,毕竟如此一来,自家门庭便有了一位大剑仙。

    南墙笑着还礼,同样是道门稽首,尹仙做来便是规矩,女冠便有写意。

    南墙先喊了一声毛锥“白骨道友”,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再喊“宫主”。

    毛锥对此不以为意。

    地肺山历史上奇人高真辈出,祖师堂内的天君挂像数量众多,但只有寥寥两位堪称剑仙,故而南墙能够在此特殊年景里边,成功出关,为道脉增添战力,或是此事传出去好听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南墙等于帮助华阳宫,与这方崭新天地,讨着了一个好兆头,显示着华阳宫的近期运势,并未因为师尊的兵解离世而受到太大牵连。

    毛锥的想法,大概在底层市井混久了,总是粘带几分泥土味。

    只说女冠南墙的御剑风采,山中道官们自然早就习以为常。

    此间寻常景象,不知是山外多少志怪传奇里的玄之又玄。

    顺着毛宫主和尹天君的视线,南墙随意瞥了眼山道那边的景象,没有上心,好奇问道:“有没有确切消息,聂剑仙何时会造访华阳宫?”

    毛锥摇摇头。

    聂碧霞如今该是正在与张风海游历蛮荒,算是立起门户了。

    尹仙却是费心叮嘱一番,“由玉璞跻身仙人,是一道大关隘。此次守山阁帮忙护关,恩情与缘法都不小,南观主切莫随意处置。我那边,还有几坛珍藏多年的仙酿,能上台面。是楚师叔早年下山云游,得自于一处上古地仙尸解飞升之后遗留下来的遗址,喝一坛少一坛、喝完就再无的稀罕物件。你只管拿去款待贵客……”

    “就不浪费尹天君的酒水了,我那位山外道友有怪癖,见过嗜酒如命的,就没见过一闻着酒味就跟见着心魔的。”

    南墙连忙摆手,笑着解释道:“我之所以问这个,就是因为他对聂剑仙仰慕已久,在这边守株待兔呢,替我守关,只是顺便。”

    毛锥笑了笑。那位大道可期的年轻仙人,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问题在于南墙不解风情,辜负一片痴心了。

    兖州籍的聂碧霞是一位剑术高妙、行踪不定的散仙,但是她那盏本命长明灯,就一直搁放在华阳宫大殿内。

    三千年来杳无信息,都是靠着这盏灯,外界才得以确定聂碧霞并未兵解转世。

    等到此次评选,聂碧霞一举跻身十人候补之列,山上就更好奇,难道聂碧霞一直隐匿于地肺山某座道观,暗中寻求合道契机?

    也有一些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说聂碧霞与高孤在修行路上,曾经互有好感,可惜有缘无分。

    但是即便没有成为道侣,却可托付性命,所以吕碧霞就将她的本命灯放在了高孤的华阳宫。

    山路间有少年郎抹了抹嘴,垂涎状,用一口浓重的地方音调说道:“姐,听说这座山中的潭中鱼和路上笋,各是一绝,不是普通的山珍河鲜能比,想一想就流口水。不知道这趟劳累登山,能不能以脚力换口福。”

    腰悬一枚精美花钱的幂篱女子,轻声笑骂一句,“吃货!”

    出身杨氏的贵胄少年,东张西顾。

    此山道士,入山挖冬笋,拣选黄泥尖。开春过后,下山笋必道此路,破土而出,好似复仇,个个身披甲胄,来此耀武扬威。

    道士再胜之,剥壳如卸甲,笋肉白如雪,鲜嫩异常,焖锅煮以咸肉,此间美味,令人词穷,食客唯有惭愧,下筷如飞不停。

    南墙视线停留在山道上那位头戴幂篱的女子身上,跃跃欲试,“都说弘农杨氏遮掩自身命格、运势的障眼法是一绝,我刚破境,正好一试深浅?”

    尹仙连连劝阻道:“南观主,此举于礼不合,不可这般行事。”

    这拨金贵异常的弘农杨氏子弟,结伴游山玩水,岂会没有高人暗中护道。

    南墙笑眯眯,好似依旧没有打消那个念头。她除却当下境界已然不低,亦有一门天赋异禀的远古秘术,神不知鬼不觉的,破了障眼法,她又不会做什么。

    天下皆知,弘农杨氏,出了一位在山中修士眼中也堪称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听说这些年求亲者踏破了门槛。

    更有小道消息,传得更为玄乎,曾经有一位精通面相的过路高人,早早算出了她未来有那先母仪天下、继而垂帘听政、最终自立为帝的命格。若果真如此,谁娶了她回家,可就有嚼头有意思了。她的命,自然是人间顶富贵的好命了,但是明媒正娶她为妻的那个男子?以及那个男子所在的家族?

    众说纷纭,都快把她说成是万年以来的人间第一美色了,说得好像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在等待她的成长。

    南墙当然不信,不信世上有这种事,不信人间有这等女子。

    毛锥却知此事,定然是邹子手笔。

    至于那位女子到底姿色如何,毛锥不觉得一个勘生死、的骷髅架子,有什么好对此事上心的。

    修道之士,“长生久视”一物,不就是最大的“美色”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

    见道如昙花一现。

    南墙怀疑那位被夸成是“夺天地造化,争万灵颜色”的女子,此刻就隐匿在队伍当中。

    毛锥好似猜出南墙的心思,淡然道:“别人不知,总有自知。”

    南墙见宫主都这么提点自己了,只得作罢。

    跟毛锥打交道,第一印象,就是眼前这年轻道士,身量雄伟,个子真高。与之近距离对话,很有压迫感。

    所谓眼缘,不过是见了谁,只需一眼便分明,“他们”或“我们”。

    祖师高孤,太过仙气,见之忘俗,能让修道之人都自惭形秽。

    道士毛锥,则过于人味,入了深山,就像把一座市井搬上山。

    尹仙确定南墙放弃了那个打算,如释重负。这位住持大木观事务的剑道领袖,性格“自然”,师尊都不太敢随便放她下山去。

    师尊不太管理庶务,只在几件事上吩咐过尹仙这位嫡传,必须禀报给他。其中就有南墙的出门游历,高拂与人论道的结果。

    南墙放眼打量那边的院墙,她其实不太常来这边,毕竟此处是高祖师的私家道场,不是禁地胜似禁地,她跟绝大多数地肺山谱牒道官一样,入山第一天起,就在仰视那位道号“巨岳”的祖师爷。

    道士高孤,仿佛才是地肺山的山上山,真正绝顶处。高孤身在何处,山巅就在何处。

    雪白的院墙不高,如山下寻常宅邸,院内移植数本牡丹,花开百余朵,五彩缤纷,出墙头,

    附近建有一座用以观鱼的“自在亭”,据说是高祖师亲手营造而成。

    昔年这位名动天下的“青年道士”,经常独自临水观摩一幅大鱼潜灵图。

    约莫是慨然交心的朋友太少。让这位道士不管山中山外,总是独来独往。

    松柏古老,枝繁叶茂,皮如龙鳞。行人避暑立于树荫中,照面成碧。旁边潭水极清,游鱼藻荇,类若乘空。

    如起到衔接山水作用的观鱼亭,形单影只,潭内养巨鱼数十头,按照故事,每有友人至,主人则捕鱼款待。

    出身汝州一个边远小国,家乡是那名声不显的郡县,高孤是那水边世代渔民的普通出身。

    所以高孤每次出山散心,往往会拣选风雪时节,一叶扁舟作蓑笠翁,独自煮酒炖鱼。

    大概是幽居山中的道士,擅长炼气养神,对于高祖师的兵解离世,哪怕地肺山倍感震惊,华阳宫弟子们人人悲恸,却几乎如尹天君这般,都不会如何在脸上表露出来。

    她倒不会如何痛彻心扉,就是有些淡淡的伤感。

    总觉得高祖师这样的真正道士,好像应该再活一万年的。

    等到那个人都走了,才知道自己一直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所有人,实在是太过敬畏高祖师了。总觉得这位神仙中的神仙,永远清心寡欲,常年不苟言笑,一副举世无双的冰雪精神。

    只要是高祖师参加的祖师堂议事,好像整座祖师堂,都要冷上几分。

    尹仙所想,是一段极小的旧事。

    几个垂髫小道童,夜间偷偷跑出道观,他们早就相中了一位师伯的菜园子,聚在一起偷啃黄瓜、再煨山芋,期间碰到个面生的青年道官。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很尴尬的样子,孩子里边有个机灵鬼,觉得想要不被捉贼,就一起做贼嘛,邀请那位看年龄、师兄模样的道士,一起吃个宵夜,填填肚子。

    夜幕里,火光映照,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神,好像在说一句吃人家的嘴软,师兄就别跟师父、观主他们告状了啊,板子可不好吃!

    那处道观,是翠微宫的下院,位于次峰后山僻静处,香火好不到哪里去,也差不到哪里去。

    尹仙当时与下院道观内的两位亲传弟子,就远远看着那一幕,皆不敢打搅各自师尊、祖师。

    道士与火堆,宛如两团火。

    毛锥却是想到了一页老黄历。

    高孤的一位师兄,一位师弟,都是剑修,分别是翠微宫和大木观开山立派的首任祖师。

    三千年前,浩然天下有陆沉有意为“天厌”破题而引发的斩龙一役,青冥天下也有一场自家劫数,涉及到了那头伪十五化外天魔的道化一州,余斗领衔仗剑降魔。那场白玉京高品道官悉数出动的战役,道士如青鹤环列立天,围困一州,虽然最终镇压了化外天魔,可还是导致“一洲陆沉”。而高孤的两位同门,就在那场战役中陨落,连同高孤在内,他们这拨最被华阳宫寄予厚望的俊彦,都是白玉京不曾宣调,便愿意主动前往,替苍生卫道。

    后世根本无法想象,道士高孤,生平最崇敬之人,曾经正是余斗。

    “陆沉”一役,只因为是白玉京余掌教住持大局,高孤便毅然决然冒死前往。

    地肺山的道路上,一座正在做功课的道观外,一行人在山路上藤架旁停步休歇,饮茶听道情。

    颍川郡一个偏远小县,有座香火刚刚有所起色的小道观,被称呼为常伯的老人,与一个性情活泼名为陈丛的少年,暮色里扫地。

    一古州塌陷成为大湖之地,一次次逃窜隐匿、一次次被陆沉发现踪迹的化外天魔,不得不在此现身,它使劲抖了抖袖子,试图将那些“藕断丝连”的金色道韵纷纷抛散,咬牙切齿道:“白玉京真是造孽,可怜吾州陆沉为水国。陆沉你欺人太甚,那就别怪我掀翻天地了。”

    头戴莲花冠的道士,一尊法相真是当之无愧的顶天立地,微笑道:“贫道不答应,你便做不到。”

    ————

    三个不同姓氏的村子,四面环山,弯弯绕绕的黄泥路,跟着溪涧一起往外走。年复一年,地上的鸡鸣犬吠,袅袅上天的炊烟。

    刘飨说要去村塾那边看看,宁吉说自己有学堂的钥匙,赵树下便说到了吃饭的点,让宁吉领着两位先生去学塾那边逛,他刚好先去下厨,回头宁吉再带他们过去。赵树下不忘与两位先生致歉一句,待客不周。刘飨见郑居中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笑着答应下来,说叨扰了。

    看着那位年轻武夫的高瘦背影,刘飨说道:“会变通。”

    郑居中说道:“眼睛里见过事,世界就要亮堂些。”

    刘飨有感而发,道:“陆沉说得对,儒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仔细谈人心。”

    郑居中不置一词。刘飨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盯着儒家的缺点不放。整座青冥天下,都被道祖自然而然压胜,辛苦就只能去闰月峰当个纯粹武夫。蛮荒晷刻,更不必说。

    刘飨笑问道:“的确,吃饱饭的人不能回过头来嫌弃桌上没有珍馐。想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郑居中说道:“既然是你的问题,当然就是儒家的问题。亚圣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怎就不是在痛痛快快、明明了了谈人心。是我们读书人不识字罢了。”

    陆沉所谓刘飨与至圣先师的分庭抗礼,其实只是表面,刘飨大道与儒家道统早就交汇融合,无法泾渭分明。

    单论他们五位处境之优劣,撇开冯元宵道龄还小不谈,确实是浩然刘飨最为自在,无拘无束,行走天地。

    刘飨再豁达,也不至于喜欢讨骂,立即转移话题,扯起一个线头,说道:“天都峰那边。”

    郑居中点头道:“骊珠洞天一落地生根,就等于尘埃落定,陆神终于死心,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只得放低身架,亲自跑到小镇另觅良机,陆神心中有数,再错过两三百年,他就彻底无望合道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即便邹子肯让道,陆神还是走不长远。”

    刘飨忍俊不禁,点评一句,“狗尾续貂。”

    郑居中摇头道:“还是骊珠洞天的时候,地利就不在陆神那边,等到洞天降落为福地,就是机会所在。修道之人,总要找寻一线生机。精通命理之人,总不能被自己算死。”

    刘飨笑道:“中土阴阳家陆氏,处心积虑谋划一场,以陈山主和落魄山作为坐标,看似刻舟求剑,实则方向是对的。但是陆神好像缺了一点运道,这点细微差距,就导致了天壤之别。”

    郑居中说道:“识人不明,用法不当,该他受累,功亏一篑。自己道力积攒不够,就不能埋怨邹子拦路。”

    刘飨说道:“陆尾已经是当年陆氏能拿得出手的最佳人选,蝇附骥尾,机会不小。陆神好歹是陆氏家主,总不可能亲身入局。在当时看来,陆神的选择并无任何问题。”

    家主陆神受制于邹子,始终被拦在十四境门槛之外,停滞已久,一身绝学,无法贯通天地。

    郑居中摇头道:“说到底,还是当年陆神志得意满,自以为窥见天机,清楚邹子的厉害,内心深处依旧小觑了邹子的道力。志在证道的修道之人,哪里容得丝毫侥幸心。”

    刘飨问道:“郑先生对陆神好像总体评价不高?”

    郑居中说道:“不低了。”

    刘飨突然自顾自笑起来,只因为想起意思类似的一桩文林公案,是绣虎与那位郦老夫子的,崔瀺年轻时曾经亲笔批注那部享誉天下的《山海图疏》,对内容细节指摘颇多。有人与他争执,替郦夫子打抱不平,结果崔瀺来了句一本书想要碍我的眼,必须先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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