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沉沙 > 三百四十七第章 高台未倾
    嘉安六年中秋,宁朝在淮北青州一带的边防终于得以布置妥当,于是各路兵马先后班师还于驻地,其将领则奉诏前往秣陵共赴朝会。

    谢长缨率众一路南行,待抵达广陵城北时,方才听闻荀峤等人尚在回京道中,索性便与三军将士一同回到玄朔军本营休整,等待与各方将领一同入京。

    这一日雨尽云收、天光开霁,江东之地虽已入秋,暑气却仍旧留有余威。乘着近日无事,谢长缨便也生出了几分惫懒之意,直待到午膳过后时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洗漱。如此一来,便又引得久未相见的暮桑一阵无奈。

    “四小姐,若是此时恰有军中同僚来寻,婢子可是想不到什么替你遮掩的方法……”暮桑一面低声絮叨着,一面替她收起了妆奁。

    将将易容得当的谢长缨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并不反驳。也恰是在此刻,门外果真便有侍从轻轻扣响了门扉:“谢将军,季长史依约来见您了。”

    暮桑略有些诧异地侧目看了看谢长缨,见她依旧是笑而不语,便也唯有轻轻摇了摇头,行礼告退。

    待暮桑走后,谢长缨便也敛去了面上散漫的神色在案桌前坐定,扬声道:“如此,请季长史进来吧。”

    “是。”

    谢长缨听得侍从应声,便匆匆地整理起了案桌之上铺陈的文书。待到原本杂乱的桌面渐渐也有了几分条理之时,季沉谙也已在侍从的引领之下步入了厢房之中,施施然向她行礼:“谢将军。”

    “季长史不必多礼。”谢长缨放下手边的文书,抬眼笑道,“今日崇之与凭舟进了城,徐州的将领也早已在彭城便于我们分道而行,这军中可再没有其他‘外人’了。”

    季沉谙一时不解,有些疑惑地抬了抬眼。

    “先前在临朐会师之时,我便觉得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是。”季沉谙思忖片刻,颔首道,“谢将军与荀将军发兵寿阳时,我曾留意过越地的情势。义兴周氏的余党并未生出更大的变乱,似是仰赖于山阴郡中守军与部曲的护佑。但……啊,谢将军想来也能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山阴郡原本并无太多兵马,细细算来,也并无扩充军备的机会。除非是……”谢长缨眸光一转,已然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季沉谙,“当初赵雍授意连环坞在越地拉起的那些乌合之众,看来并未随着他们的败落而作鸟兽散?”

    “嗯。我随之借边境有连环坞匪寇的行迹为由,短暂调阅了当初的卷宗。据记载,叛军中有不少皆是三吴越地一带求不得生计的寻常百姓,那时新安郡在叛乱平定后当先奉命将周霆名下的私产田亩分出了不少,那些百姓得了田产,自然也是乐得安居。我斗胆猜测,这样的事便是用朝廷的名号去办,也不难将百姓的心思带向别处。更不必说……”

    “更不必说,他可以用朝廷的名义清算周霆的亲族,再以二郡郡守的名义赈济平民甚或豢养部曲,毕竟山阴苏氏也早有族人身在玄朔军中——”谢长缨沉吟着说到此处,忽而嗤笑一声,“大意了,他当初赴新安任职,原来还有这一层算计。”

    季沉谙颇为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她的神色,方才颔首道:“……总之,山阴苏氏虽未必与谢将军为敌,却终归不可全无防备。”

    “此战过后,大宁朝局也当有一番升沉变换,我自会小心。”

    “谢氏经此一战居功甚伟,我担心木秀于林。”

    “这样的战况,也称得上是‘居功甚伟’么?”谢长缨自顾自地哂笑一声,而后站起身来,正色道,“……江北这边,有劳季长史再费些心思,莫令我忧心后方。今日正有一个机会,我也会设法探一探苏侍郎的态度。”

    “是。”

    “季长史不必如此拘束。”谢长缨偏了偏头,复又笑道,“天色尚早,在此之前,不如索性与我去营中走一走?我倒也想听一听季长史守在南兖州时的见闻趣事。”

    季沉谙亦是放松地笑了笑,跟上了她的脚步:“既如此,下官自当奉陪。”

    二人便也不再深言先前的隐秘之事,只随性地谈论着近来的街巷逸闻,先后向城北的军营走去。而在他们的身后,日光清透流泻,照见庭树青碧相倚,恍然仍是一派夏日景致。

    ——

    树影东移,日色渐沉,广陵城的街市巷陌便也在暮色里次第挑起了缀连相携的彩灯。

    谢长缨拎着一坛酒倚在明月湖的画舫之上,展眼便可见云霞铺陈如绮,在璨如星海的灯辉掩映下缓缓凝作沉郁的紫。

    当残霞最终消弭于东山的月色之下时,谢长缨也已饮尽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她轻笑着晃了晃酒坛,而后漫不经心地一扬手,将其掷入了湖水之中。

    苏敬则便是在此刻缓步登上了这艘无人的画舫,他拾级而上时衣袂临夜风而动,如流云般卷起细细的冷梅香,在破碎的水色与残留的酒香中悠然弥散。

    “……饮酒伤身。”他侧目望了望湖水之上迷离的碎光与月影,而后步履如常地行至阑干旁,微笑着调侃道,“好在人还算清醒,否则我今晚岂非平白走这一遭?”

    谢长缨偏了偏头,不依不饶地反击:“你这张嘴可是越发地不饶人了,若是教你那些同僚故交见了,不知该有多惊讶——怎么,凭舟并未与你同来?”

    “白将军前日里奉诏回了扬州,时道长也护送白夫人来了广陵,他总该去报个平安。他们一家如今正是久别重聚,我又何必去平添尴尬?”

    谢长缨好似是借着酒劲起了兴致,又笑道:“但却可以应了我‘发酒疯’的邀约?”

    苏敬则扶了扶额,并未回答她这番话:“如今战事已毕,你来寻我,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自然是……叙一叙旧。”谢长缨倚着阑干,潋滟的眸中也曳动着同样迷离的月色与波光,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戏谑的话语中却好似含着隐约的自嘲,“有些话,我不知还能对谁说。”

    苏敬则略有些讶异地侧了侧目,而后抬眸眺望着夜色里明月湖畔的隐隐青山:“你仍在为此次北伐而介怀?”

    “发兵铚县时,我并非不曾料到过如今的结果——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就此罢手。”谢长缨默然片刻,忽地转了话语,极目遥望着夜幕之上的朗月,徐徐道,“回到广陵的第一日,我又点了一支‘沤珠槿艳’助眠。晨起时半梦半醒,隐约闻见风送桂香,我便说,‘堂兄,陪我去打些桂子吧’。说完后我方才意识到,其实堂兄早已不在了。呵……空花阳焰、梦幻浮沤,偏偏总是引得世人前赴后继。我只是很想回到我的故乡,纵使那里已没有我的亲人……”

    苏敬则静静地听罢她这一席话,末了也只是简短应声:“你我若是勘得破,便也不会身在此处了。此番回朝,秣陵局势或有变动,你若仍旧有意北上,不妨在此局中占得先机。”

    中秋的圆月已升上中天,湖畔夜风徐徐,吹皱一池清光,更衬得身后喧嚣渐远,万籁空明。

    谢长缨乘势迎上了他的目光,复又流露出了几分散漫的笑意:“我在荥阳时曾问你,功败垂成的感觉如何——这便是你的回答么?”

    苏敬则垂眸侧身,盯着涟漪涌动的湖水:“此战纵有诸多遗憾,终归已成既定之事……来者犹可追。”

    “你果然也是不甘心。”

    “此后十余年内,大宁或许都无力再大举北上。我甘心与否并无分别,所能做的不过是恪尽臣节,以免再生变乱。”苏敬则依旧径自垂眸望着湖面,却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轻声开口,淡淡地说着近日探来的消息,“看来你还不知,前些时日扬州有一场并不算严重的疫病,陛下恰恰染了几日,虽说如今看来龙体无恙,但……”

    “……不妙。”

    “荀将军与陈将军皆是寿阳之战的功臣,谯王殿下近来也在豫州边境稳住了数座重镇,加之协助接应了西征巴蜀的荆州军,可谓颇有建树。白将军似有隐退之心,慕容先生失了这一方的助力,日后少不得谨慎退让一番。”

    “我倒是还记得,他那时携昭国的那位扶风郡王回了后方……那人如何?”

    “慕容先生布下的眼线未曾再见过他,据江州一些士兵的传闻,是自尽殉国了。”

    “这样啊……”谢长缨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而后低低笑了笑,“崇之,我听得出来,你分明比我还不甘心。”

    苏敬则眼睫微动,不置可否,只抬了眼去看空中的那轮明月。

    谢长缨自然明白,他看得透战局的瞬息变幻,但终归不是无心之人。

    而苏敬则却是在此刻徐徐开口,语调平静:“撤离司州前的最后一日,我也如此刻一般,看过汴水畔的河流与月光。那里让我无端回忆起了更久远时的一场梦,梦里有我渡不过的河川,救不回的城池,还有……说着幽明道别、何意相照的故人。”

    苏敬则的话语只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心下明白今夜彼此的交心有几分物伤其类,亦有几分利欲熏心,故而那场梦中与她有关的见闻无需道出,也不可道出。

    谢长缨幽幽开口:“走得太远,便会找不见来时之路,你我皆是如此。”

    他垂下眼眸,望着漏过指缝又漏入湖水暗流的银白月光,轻轻地叹息一声。而后,苏敬则侧过身来直视着她,语调间温润的笑意已恢复如初,隐隐携着不辨真伪的缱绻:“可来日之路,仍是道阻且长,也许待你走到了最后,却发觉还不如就此罢手——长缨,若是如此,你还愿试着走一走么?”

    “那么崇之又愿不愿与我同行呢?你这一句话,并非是在问我。”

    谢长缨在说话间不动声色地逼近了几步,苏敬则虽是神色从容,却终究仍是本能地避了避,直至背倚阑干,退无可退。

    而谢长缨却又是顺势抬手搭上了苏敬则的肩头,倾身端详着他眉眼间的神采变幻,不待他答话,便又说道:“我倒也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苏敬则略显讶异地默然了片刻,索性垂眸阖眼,重又从容应声:“何事?”

    “那是在洛都,赵王之乱时的往事了。你还记得么?我曾跃下城墙,坠入阳渠。”

    “……嗯。”

    谢长缨牵起唇角,颇为随意地轻声笑着:“跃下城墙前,我想过雪中的东市口,落雨的江南夜,纷繁的洛阳城,也想过面目模糊的父母,匆匆相逢的堂兄,还有更多挣扎求生的寻常人——啊,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你……”

    苏敬则无奈地笑了一声,沉默地听了下去,似乎并未十分当真。

    “不过待到真正坠向阳渠时,我便只剩下了一个清晰的念头。”谢长缨顿了顿,回想起了那遥远岁月中耳畔的风声与浪涌,“我不甘如此,谢氏不当如此,世道也不当如此。我想若此行得以生还,兴复谢氏,戡乱治平,当在我辈——很可笑,不是么?可那时我坠得越深,这样的念头也便越清晰,而迷茫与恐惧已不堪一击。”

    “谁不是到得生死之外,方可窥见片刻本心呢?”苏敬则顿了顿,却终归没有再继续这一话题,他抬手轻轻握住谢长缨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从容笑道,“可若是想借这样的方式窥见他人之心,便未必堪用了。”

    谢长缨却又借势抬起了另一手,细细抚上了他的眉骨与面颊,言辞之间却又分明了无暧昧:“堪用与否可不是如今便能断定的。你借力打力搅乱局势,将玄朔军的战线助推到了最为极限之地,的确是朝中世家文臣难以企及的功劳,此次回朝后,便如此时此境——登临高阁,风光无限,但方寸之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崇之,若来日连这立锥之地也未可保全,你当如何?”

    “当如何?或许……如你此刻所想。”苏敬则说到此处,蓦地抬起眼眸,凌凌地对上咫尺之间谢长缨的目光,“破局之策,何须囿于这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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