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韫携嫔御来时。就见上首端坐的凌太后，满脸和气，一身素服浆得毫无褶皱，高髻梳得一丝不苟，髻上饰物甚少。
知韫轻整了整衣裾，行近凌太后，襳褵飘飘垂下，微笑道：“母后元月便往香积寺礼佛，今日回宫，实该妾等尽早问安。”
凌太后不看四周妃嫔，亦不看下首除知韫外，最近的何淑妃与郑德妃，只对知韫浅笑颔首，叹道：“转眼两三个月便过去了。”遂命人给知韫赐座。
知韫微笑，只看着凌太后，不再多言语。
她隐约察觉出凌太后今日的不寻常，便欲静观其变。
“宫中又添伊人。”凌太后微讶的看着邓嫏娥，仿佛才注意到有其他嫔御，才发现宫中新添妃嫔似的。
邓嫏娥上前，向她行一礼，“嫏娥拜见太后。”
凌太后让她起身。目光流转于她的眉眼衣裳妆容。遂将眼睛掠过邓嫏娥，径自扫过立于，环肥瘦燕的群芳中的郭美人。
“老妇记性不大好，汝乃何人？”凌太后似笑非笑地凝视郭美人，又转向知韫问道，“睹此女容颜，倒真应了那句‘六宫粉黛无颜色’，堪称‘回眸一笑百媚生’。”
知韫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郭美人与其他妃嫔一样，一反平日翠绕珠围之象。想来是因太后回宫，各自将自己穿戴得严严实实。
郭美人一身檀色深衣，愈显谦逊贤淑。闻凌太后意有所指，见身旁人有意疏远她。便纨扇半遮，叫人看不清神色。
“母后慧眼如炬，郭妹妹容颜着实美如冠玉。”知韫回眼，向凌太后道。
凌太后垂首抿了抿茶，未几，稍稍别过了脸。
一旁侍立的程媪，似乎发觉凌太后在看她，便上前向知韫询问道：“这位郭美人……”
“乃圣上旧时东宫姬妾，父为从前的郭大将军。”知韫道。
心中则腹诽，此事休要扯上我……
“果然美貌。娘子莫怨太后不识你，怪便怪娘子父族今时如蝼蚁。”程媪毫不客气地冷冷向郭美人道。
凌太后彼时方回首，放下茶盏，和蔼地嗔程媪道：“你这老妪，跟了老妇多年，仍不改那臭脾性。待小女娘当柔着些，你自个膝下无子，两女业已为母。日后若要你这外大母，帮着教导外孙儿孙女，可怎生是好。”
“妾一生皆追随太后。”程媪恭声道。
知韫见此，不由感慨郭美人处境艰难。
其他妃嫔想看其笑话者居多。
郭美人从容地轻提下裳，长眉温驯，款款行礼，道：“妾不敢。况太后向来体贴宫人，更何况妾等乃圣上内宠，太后亦是爱屋及乌。妾钦佩，愿随太后一同往名刹礼佛。”
闻她此言，众人皆是怔愣。知韫将周围诸人神情暗暗打量一番。好些妃嫔与周围人使眼色，想来若是无太后与她在，恐怕蜚短流长不会止。
“唔？”凌太后倏而目光凌厉，复打量郭美人几眼。
常年温和的人忽然厉色，实在令人有意想不到的震撼，知韫心想。
郭美人被她打量起来，丝毫不胆怯，平视着程媪，余光一览无余地看着凌太后。
“老妇所礼佛之处并非皆是名刹，不仅陋室，还横生枝叶，莓苔。汝仍愿跟从？”凌太后一反适才厉色，和颜悦色的问道。
知韫亦向郭美人望去。心道，太后这话，像那些以甜言蜜语哄骗女子的纨绔子弟一般。
郭美人沉默良久，未几，微笑着颔首，行礼道：“能随太后清修，可得安宁，乃妾之愿。”
凌太后与知韫她们说了许久，尔后体力不支，在宫侍的服侍下去榻上歇息。
众嫔妃三两分别，知韫亦与以素欲回来仪殿。
正这时，迎面走来自南向而来的晏绾音，她步履生莲，步调轻盈。
“还请中宫留步。”晏绾音屈身一礼道，“皇太后殿下有要事商榷。”
“哦？”知韫笑笑，向她询问，“晏女尚书可知何事？”
晏绾音抱以歉意地摇头，“太后未言。然，殿中圣上、长公主、琅琊王后俱在。妾思忖当是要事。”
两人去岁一同对接过宫务，寻常时辰亦有交情。
知韫就不欲与人为难，微微颔首，匆匆与以素道了别。
殿中，堂下宫侍焚香，优人弹琴，香烟缭绕。郁林长公主于姜太后身畔一小榻上跽坐说笑，李霖瑾身姿凛然，则独身跽坐于榻上。谢绮君于下首正襟危坐。
知韫来时。郁林长公主下榻，时下标志美人的丹凤眼柳叶眉，含笑望着她，遂亲昵而自然地挽过她，礼道：“妾与中宫许久未见。”
“长公主别来无恙。”知韫笑笑，遂向姜太后与李霖瑾行礼，“妾拜见母后，拜见圣上。”
李霖瑾看着知韫，表情如常，和声道：“梓童从母亲殿中方出来，劳累梓童。”说罢，便让知韫起身，命内侍搬来小榻。
长公主浅笑，对姜太后道：“阿娘瞧瞧。阿弟与中宫鹣鲽情深，哪似你那郎婿，可不十分体贴人——”
姜太后不以为意，以绢帕掩口，嗬嗬笑着，嗔道：“你是我生的。依你那挑剔劲，伯启未嫌你已是万幸。”
郁林长公主听母亲这样说，就将目光转向李霖瑾与知韫。
“阿弟是男子，当知薛威待我无非屈于皇室，阿娘还当我占了好大益处。”郁林长公主脸上笑意更深着说。
李霖瑾双眸微眯，未几，拿起斟好的茶盏，手指来回摩挲玉质盏沿，说道：“薛威惧阿姊才好。”
姜太后闻言，转回头去，向常媪佯装怨道：“倚兰你听听，阿琯竟言老妇不疼她。”
郁林长公主只好上榻去“安抚”她。
郁林长公主仍露着笑意，看了看殿中一圈，转向通身淡妆简服的谢绮君，道：“故而说，阿狐数载后若娶新妇，切莫寻我这等脾性强势的。”
上回栖兰园的一切情景历历在目，阿狐原来是谢绮君的孩儿乳名……知韫在心里不禁感慨。
不过，她方才没看仔细，原来谢绮君身后有一男童，正是她们所言的阿狐。锦袍总角，眼睛颇有灵气，只是身形清癯，脸颊可谓一点赘肉也无。
姜太后亦是循声望去，端详小童李元清片刻，叹道：“何以这般清瘦，王世子平素不喜用膳么？”
“诚如太后所言。”谢绮君看一眼小童，眼含怜惜道，“阿狐自生来，旁的事物都还乖巧，偏进食一事叫人头疼。姑君与妾亦是用尽生平之计，仍不可行。”
“王太后么？”姜太后挑眉，“老妇与她近一年未见，不知她近况可好？”
谢绮君谦逊地提了提董氏身体康健之类的话。
“彼时王太后还是婕妤时，待圣上与我甚好，听闻她安康，我等远在京都也便安心了。”郁林长公主道。
不待谢绮君客气几句，李霖瑾忽而道：“琅琊王乃朕兄长。朕常忧心其至琅琊初来乍到，一应顺遂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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